总之,这是件好事,失散多年的亲人总算有了联系。自此之后,每到逢年过节,整个大家庭拜完年同聚到二爷张祖昌家时,嫂子常明芬(虽然已经三世同堂,但张大强与张祖昌在一块生活,没有像大多数人一样分家独立出户)便主动打电话,以她为首分别问候远在他乡的大爷和四叔,热情洋溢,用带着笑意的语气祝他们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不仅如此,逢年过节,家里包了饺子,热气腾腾出锅后,常明芬总是托着出锅饺子的第一碗,穿堂过户,辛苦地叩开三叔张祖庆紧紧关闭的房门,将一张笑脸和一碗深情高擎到三叔面前。
要知道,三叔是个独人,无妻无子,独自生活,别人过节,他像过关,越是团圆的日子他越感觉到孤单。开始他躲藏着自己,藏来藏去,几十年的岁月已成习惯,于是大家也习惯了过年过节他的闭户和自闭。慢慢得,大家庭的人不再打扰他,有意不去撩拨他的忧闷和孤单。或许,大家已经有意慢慢忽略了他的存在。
一棵干枯的大树,几乎无人愿意依附。周围的每个亲人都自觉变成了一棵树,与那棵枯树残酷无情地保持着距离。不是不愿意靠近,而是无奈如此,因为大家都是一棵不能动的树。
孤独的张祖庆将整个院子辟成了菜园,中间唯剩一条崎岖的小路。深深庭院,紧闭的大门,逢年过节,他都藏在菜园和高树后的深处。
所以,叩开他的门扉并不容易,需要呼喊和叩门兼而有之,倘若听过嫂子常明芬的呼喊声,大家都会被她语音里透出的丝丝乞求所感染。“三叔啊,开开门吧,饺子要凉了……三叔,你快开开门啊,我是芬儿啊,还带着你的小孙女啊……”
张大强的女儿张尊妍三岁时,常明芬便端着饺子,带着她,当敲开三叔的院门后,将饺子放到张尊妍手中,于是面对着高大的三爷爷,张尊妍仰着新月般的小脸,眼睛里闪烁着星星般的光彩,嫩声稚气道:“三爷爷,给您饺子。”
面对着小尊妍明媚的双眼和认真的表情,张祖庆再也不能故作冷酷与烦闷,弯腰接过温热的饺子,口里说着道谢的话语,铜色的层层皴褶开始铺展,延伸出了淡淡的笑容。
张尊妍喜气洋洋地跑回家,边跑边大叫着:“我给三爷爷饺子了,他笑了……我给三爷爷饺子了,他笑了……”
张大强夸张地对常明芬道:“多少年了,我们很少有人能敲开他的院门……你进门之后,却把他的院门敲开了……照我看,你不仅敲开了他的门扉,也敲开了他的心扉……在这方面,不服不行,你是个功臣!”
就这样,在张小强看来,嫂子常明芬有种人格魔力,把他们这个松散如沙的大家庭,把这个本不愿相互走动,却因为血缘关系而不得不作点头之交的大家庭,通过她的热情而有力的双手,要将这团大家庭的散沙渐渐捏成一块小石头。
从上述事体来看,嫂子常明芬的确是把好手。
渐渐的,张祖庆院子里的韭菜园也慢慢对大家庭开放起来,在逢年过节,他也会主动到二哥张祖昌家做客,也向张祖荣家和张小强家串串门,告诉大家:“我园里的韭菜随便割,若有需要的话。”
在这种整个大家庭越来越来的氛围中,光阴瞬息,岁月如流,一两年的时光倏忽而过,张小强认为自己差不多攒够了盖房子的钱,于是规划了房子的设计,想找人确定一下建房的预算。
一段时期内,与张小强五服以内的二叔张祖亭领着一帮建筑队做得风生水起,乘着工业园兴起的东风为许多村民建筑新房,一家又一家,几乎没有尽头似的。于是张小强去找张祖亭二叔,打算让他全权代理自己的建房事宜。
张祖亭二叔听了张小强的房屋设计,仅凭口头便给了一个大概预算,令张小强佩服不已。佩服完后,张小强回想自己手中掌握的现款,距离建房预算还差不少。张小强叹了一口气说:“钱不够啊,看来短时间内没法盖房了!”
“还差多少?”张祖亭问,“差得不多的话,你就向别人借一借……你还年轻,还不知道,想要攒钱做事是难以成事的,借钱做事之后努力还款才有更大的动力……这是古训,你可以试试看。”
张小强琢磨良久,咬咬牙答应下来。
张小强东拼西凑终于攒够了钱财,跟二叔张叔亭商定了施工时间,又谋算了好久,开始一项项进料,沙子、水泥、红砖、苇板、房瓦、檩条、石灰、木门,一项项齐备完毕,只待开工。
开工后,张小强将建房中的琐碎事宜交给了父亲张祖华,自己主抓进料和筹钱,不十分需要他时依旧去上班。在二叔张祖亭有力地指挥下,工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半个月后,新房落成,又一周时间内外涂墙完毕,一座完整的小院新崭崭落在人们眼前。
望着似乎从天而降的新房子,张小强感觉这大半个月的时光积累的疲惫一扫而光,感觉自己完成了一项大事业。是的,对他而言,这的确是大事业,一穷二白、从无到有的大事业。想着这大半个月来的铺张,规划设计、联络建筑队、动员亲戚帮忙、发动家庭各个成员共同努力等等,在那一刻,张小强感觉自己可以做任何事,前途充满无限可能。
春暖花开的五一时节,张小强动员了堂哥张大强、姐夫张守营,带着自家人一齐上阵,抛了旧家,带着自己的父母共同住进了崭新的房子。让老人过上好日子,是张小强的追求,也是张小强的承诺,所以他不会分家。
而搬到新家的母亲喜气洋洋,逢人便夸耀自己住上了新房,每多收获一句“五婶儿你有福啊”的话便欣喜万分,四处张扬。张小强劝她说:“不过住上新房子而已,有什么张扬的。”但她不听,仿佛这种张扬能下饭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