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大家默默无语,谁都不愿挑这个头儿、惹这个事儿。张竞华看了看大家,继续道,”张天津继续道,当时他作为项目部成员,牵涉到调用项目部的挖掘机参与拆房,因此参加了会议旁听,对当时的情况非常了解,“‘拆房行动,本就是一个惹人的事儿、一个出力不讨好的事儿,大家肯定不愿干,这我理解……但是,这次拆房行动不是我个人的想法,是来自园区上层的命令……最关键的是,倘若我们纵容了这次的占地建房行为,以后就会有更多的占地建房行为发生,只要开了口子,那么整个张家村就乱了……眼看着广大村民的利益被某些个人瓜分,那要我们这些领导干部有何用!我们干脆解散算了,也加入到占地建房的老百姓行列当中去!’”
“你别说,”张小强插言道,“他这些话可真够冠冕堂皇的!”
“是的,”张天津道,“还有更冠冕堂皇的呢……张竞华说完这番话后顿了顿,见到在座领导的脸色很沉痛,于是又高声说道,‘作为干部,就要有担当!否则的话,我们为什么挤破脑袋也要挤进张家村的干部队伍中来?难道我们上来,就像门口塑立的破石像一样让人看的么!’”
不可否认,张竞华的这番话引起了在座领导内心的一阵骚乱,尽管他们表面上是平静的。至少,他的这番话,深深触动了张金韦骨子里的善良、义气和背负的责任。更要命的是,张竞华讲完这番豪言壮语后挑衅性地盯着张金韦,无言却分明地质询着:你是村委最高的领导干部,大家就看你的了。
“书记说得对……我的辈儿低,在这种公事场合,我就不以辈份来称呼大家了……”张金韦皱了皱眉,仿佛刚吃了一口芥末,直到那难以忍受的滋味渐渐消失,这才抬起头来,坐直了身体,铺展开整张脸上难以辨别哭笑的表情,“作为一名干部来说,就要有担当……我刚刚上任,对于村内党内的情况不熟悉,对于村民的管理不在行,但保障村民的利益我是懂得的……那么,既然有部分村民侵害了全体村民的利益,这是不对的,那就必须纠正,必须弥补……这是村务,属于我的工作范围,那么后续的纠正工作,就交由我带头来干!我一定……”
“咳咳咳……”一阵仿佛伤风后的剧烈咳嗽突然传来,打断了张金韦挥舞着拳头气势昂扬的讲话。张金韦诧异地转头望去,正看到张金收仿佛被一口烈酒呛到了一般,将整个拳头堵在嘴巴上,弯腰猛烈地咳嗽着。
“你没事儿吧,金收叔?”张金韦向张金收关切地询问道。他们两个虽然都是“金”字辈,但分属于不同的茔(祖坟),不属于一个大家庭,因此辈分不同。鉴于张金收举荐他跻身张家村领导层,张金韦对此抱有感恩之情。
所以,尽管自己昂扬的讲话被打断,张金韦没有介意,相反施予了必要的礼貌。作为一个村内高层干部和庄乡情谊来说,这种关怀是得体的。
“没事儿……咳咳……咳咳……我没事儿……”张金收道,在大家疑惑又不满的眼光中及时止住了咳嗽,“现在好了……呃……金韦啊,刚才说到……纠正某些村民的错误这事儿,我插一句,谈谈我个人的看法,对不对大家评判呵……纠正村民错误的这个事儿,也就是拆房子这种事儿,我觉得由你来牵头不是很适合啊……”
抬头望着张金收望向自己笃定、真诚的目光,张金韦隐隐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了,有所意识但不甚明确,于是低头沉思着,等待张金收继续解释。
“为什么不合适?”张竞华突然发问,“村子这种最基层单位一向设置两委,党委管党建,村委管村务……纠正村民错误,说白了‘拆房还利于民’这件事儿纯属村务,正在村长的职责之内,由村长牵头处理,有什么不合适的。”话说到这里,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既然是开会研究公事,大家尽可以畅所欲言,所以,我就想谈谈看法……”张金收笑道,“当然,我谈的这些看法里,既没有埋着个人私欲,也不想影响两委干部间的团结,大家只是坐在一起,讨论出一个更合适的处理方案来……话不多说……自古以来,张家村的管理传统便是以书记为大,书记是公认的一把手,当然在重大事件前要牵头领导了……更何况张金韦初来乍到,还摸不清张家村的情况,就更需要有人牵头引导了……所以,‘拆房还利于民’这件大事儿,牵涉大、影响深,更得需要妥善处理了。”
“还是那句话,”张竞华道,“村内管理之所以建设两委,就是要分别管理不同的工作……倘若事事要我牵头引导,上至落实园区领导政策,下至村民柴米油盐,事事无穷无尽,那岂不是我这个书记还没等干点事儿呢,就要被活活累死了!”
“金收叔说得也对,”张金韦终于从张金收的话语里回过味来,望着张竞华道,“我初来乍到,经验浅薄,在处理这么重要的大事中,有一步棋走得不对,会不会影响了整个村子的管理?”
实话说,张金韦并不像想象中那么鲁莽。谁知当他说完这话后,张竞华死死盯紧了他,两道眼神仿佛锥子,脸色庄重严肃。
“张金韦,广大村民选我们上台是要我们做事儿的!”张竞华道,“那么我们既然做不了事儿,那还站在台上干什么!……你刚才说你初来乍到,那才更需要树威;经验浅薄?那才更需要锻炼!而唯有经历大事儿,才能真正锻炼出来……张金韦同志,你自幼父母双亡,吃百家饭、穿百家衣,之后在外混社会、做过牢,如今混得风生水起、势不可挡,在千军万马之中大有入无人之境……现在在村子里一举成名,被村民们一致选为村长……而此刻面临‘拆房还利于民’这点小小的村务,你竟说你干不了这事儿?你还是在害怕干不了这事儿?”
这话刀子一样扎中了张金韦的七寸,让他一时间喘不过气来。倘若要退的话,那十几年的社会干脆就白混了。倘若要进,会有什么后果发生?但形势容不得他更多的思考。
“话不能这么说!”张金收在一旁插言道,“我们这是在村里,为老百姓服务,不是什么做牢混社会……既然这样,我们就得采用温和的处理方式,采用合理的手段处理村务,达到既能还利,又能安抚人心的效果,以免造成……”
“你别说了!”张金韦突然大手一伸制止了张金收的意见,“叔,你别说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为村子好,但我毕竟是村长,就得代表广大村民的利益,以求一碗水端平,坚决制止村民们不合理的要求,同时带领大家朝正确的道路走下去……‘拆房还利于民’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越快实施越好……明天!明天我就召集人员和机械,严格执行拆房!”
他的发言如此慷慨激昂,想必不会再更改了。别人也更改不了。张竞华似乎松了一口气,将后背舒服地靠在椅背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其他人则事不关己,茫然地望着屋顶或地面,只求会议早散。而张金收则仿佛突然胃疼,弯着腰,捏得拳头都发白了。
“操!”张金收在心底暗骂着,“张金韦,真不该把你弄进张家村领导中来……你这个废物,这个蠢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