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真睡着呵,”张小强忽然生出一个古怪的念头,仿佛要让癞蛤蟆上位,捉弄一下高贵的天鹅,“小心我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把你带到我家。”
“我才不管,”身后的天鹅斩钉截铁地回应,“我要睡了,我把自己交给你了,你想上哪儿就上哪儿。”
这话极有挑衅性,容易让清醒的男人失去理智。所以听了这话,张小强的心又颤了几颤。但张小强是正直、善良的人,绝不会把人随便带到别人不愿意去的地方,于是他平稳心神,平衡着身体力量匀速行使,努力使身后的天鹅即使在睡梦中也会感到自己正在天上的云端里飞行。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张小强在经过他家后又向前赶了好远,凭着杰出的辨认能力,终于到达了前台女员工所指的地址,稳稳地停车。
后面的女员工真得睡着了,张小强不敢动,硬挺挺地伸出双腿支着车子等待着,迟迟等了十几分钟后身后的天鹅才蓦然从梦中惊醒。“啊!”前台女员工身体猛烈颤抖了一下,叫出了声。睁眼抬头后,发现自己坐在自行车的后座。前面坐着一位努力平衡着双腿的癞蛤蟆。
“这是哪里?”前台女员工道。不等张小强开口,她蹭下后座,揉着双眼走到张小强身前。
“你家。”张小强道,“我没记错的话,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地址……你睁眼看看,应该没错吧?”
“没错,是我家附近。”前台女员工望望这座宏阔的围墙内灯火迷离的国企小王国道,“看来我低估你了,没想到没经过我的提醒你也能找到。”
听到夸赞,张小强心里感到满足。他不由向前台女员工望去,在惨淡的路灯下,他看到她的脸上没有欣喜和感激,却有悲哀的失望之色。
“你怎么了?”张小强问,“到家了,还不赶快回去睡觉,站这干嘛呀!难道等我背你上去啊。”
“困!”前台女员工道,“我腿发软,你背我上去吧。”说着,她的身体突然变得软绵绵的,向张小强强支着自行车的身上倒去,两只盈润的胳膊环住了他的脖颈,令他差点跌倒,慌乱中张小强推开了她。
“别闹了,”张小强假嗔道,“快回去睡觉……明天还要上班呢!”
前台女员工这才站直了身体,向张小强摆摆手,一个一个脚印向前走去,腿上似乎坠着铅块般沉重。走进楼口前,前台女员工再次回首,脸上映着苍白的惨笑,然后没入阴影里。再也不见了。张小强转身驱车离去。
第二天的中午,大家在公司楼下的店铺内吃午饭,张小强跟软件部几个人同坐一桌,侧头望去,发现那位前台女员工在不远处的另一桌,正在叽叽喳喳谈论着什么,时而发出阵阵笑声。张小强侧耳倾听。她们的声音肆无忌惮,似乎不怕别人听到。
“这也难怪,”张小强想道,“以她的性格,这世上鲜有她在乎的事。”偷听着她们的谈话,从眼角的余光里,他发现与前台女员工同桌的一位女生时不时偷眼瞧向他。“这怎么了?难道她们谈的话跟我有关?”
他听到背对着他的前台女员工说话了,尽管店内人声嘈杂,她的声音仍然贯入刻章倾听着的张小强耳中:“这家伙也太实在了……我整个人生中从没见过这么实在的人……”她的话似乎在埋怨。张小强心内一紧,更加仔细听着。
“你知道么?”前台女员工继续道,“路上我都暗示他了,我都对他说‘我不管了,把自己交给你了,你想带我去哪就去哪儿吧’,还要我怎么说,难道要我说‘我要去你家,跟你睡一张床么’?这等直接的暗示他都不明白,硬是直接把我送回了家,累得满头大汗,你说他是真傻啊还是过于实在呢?”
身旁的女伴吃吃笑着,时不时抬起眼睛,望着假装没看到别人只顾向嘴巴里填饭的张小强那令人难以理解的痴傻样。
张小强狠狠地夹了一口菜,将嘴巴填得满满的,努力让自己充实,但他觉得心里很空,和他的钱包一样空。又向下慢慢沉坠,慢慢沉坠。有种没来由的忐忑。
几个月后,百年难遇的非典爆发。
经济受到阻碍,卓创通讯公司的业务一天不如一天,看不到希望的员工们陆续离去,前台女员工和两位新进的女员工相继离开,几位业务骨干离开,只有四五个安装工人坚守着。龚子也辞了工作,离开后找了一家更好的公司。
张小强也想离开,但每每投出去的简历石沉大海,无奈继续在公司蹲守着。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公司又招了一位业务方面的女员工。此时正值非典的肆虐期,大街上到处是戴着口罩的男男女女,业务员根本不方便出外面谈客户。
柏老板似乎贯彻“公司不养闲人”的宗旨,在那位新进女员工无事可干的情况下,就派她去柏老板租的一套三室两厅内给大家熬草药。柏老板关心员工,不辞辛苦,在大家上班时,戴着棉口罩冒着炎热跑去药店为大家采购草药,然后带那位女员工到他的三居室一块熬草药。
接近中午下班时,柏老板戴着棉口罩又跑回公司,向大家大声宣布为避免传染,提高员工身体的抵抗力,今天中午大家哪也别去,去他的三居室喝草药,草药已经被新来的女业务员辛苦地熬好了。“我们要向她表示由衷地感谢!”柏老板提议道,然后将双掌举过头顶带头鼓起掌来。
掌声过后,大家排成队,沐在领导关心员工的温暖里,跟着柏老板激动地赶赴他的三居室。
居室内充溢着浓浓的草药味,置身在如此的环境中,张小强觉得自己的抵抗力一下子增强了好多,完全压制了对非典的恐惧。大家排成队,围着桌子,焦急地望着厨房,等着草药出锅入碗,仿佛谁喝的晚了,谁就会被SARS无情地传染上似的。
终于,从厨房里传出一声轻快清脆的“来了”声,那位新进的女业务员身着漂亮的围裙,俨然一位家族主妇,脸上洋溢着笑,手托着一碗碗散发着热气的草药分发给众人。
望着眼前那碗墨汁般的草药,嗅着碗内散发出的怪异的令人作呕的草药味,有人抗议道:“柏老板,能不能不喝啊!”
“喝了吧,”柏老板劝道,“防止传染上可怕的SARS。”
“我身体好,传染不了的!”有员工道。
“那万一呢?”柏老板道,“一碗草药事儿小,生命事儿大,这草药对人体只会有益,不会有害!”
大家哑口无言,捏起鼻子啜了几口,脸孔扭曲着,仿佛呡了毒药,不少人呡几口后,偷偷跑去厨房将其倒入了水槽。然而,张小强没有抗拒,而是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然后畅快地打了个饱嗝。
“你可真实在!”有员工面对张小强道,“你太实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