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诊所里,女医生取过温度计插入张小强腋下,五分钟后抽出举到半空查看,突然叫道:“天呐!四十度!烧成这样为什么不早来?”吴清韦低了头沉默不语。
“我以为睡一觉就能好的。”张小强道。
“睡觉跟退烧有什么关系,”医生道,“病毒会引起发烧,而睡觉杀不死病毒,药物才能!”
“那帮我用药吧,”张小强昏昏沉沉道,感到孱弱的脖颈撑不起自己的脑袋,“感觉要死了。”
“放心吧,死不了。”医生笑道。说着取出一支注射器,敲开一瓶药剂,滋啦滋啦吸满针管,将针头杵向天空射出一道美妙的弧线,然后示意张小强脱下裤子。
在吴清韦的帮助下,张小强艰难地转过身,褪下裤子露出一大片臀部,不安地等待着。“屁股没必要露那么大,只露出上半部分就行了。”女医生道。尴尬的张小强慌忙要向上拉裤子,感觉臀部上方猛然传来一阵刺痛,立刻止住了拉裤子的动作。
片刻时间,张小强感觉那支针管抽离了他的屁股。“坐起来吧。”女医生道。接着医生挂上吊瓶,将针头扎入张小强的手背,然后转身离开。张小强艰难地睁开眼皮,抬头望了一眼垂落而下的那根透明管子,感觉到晶莹的水珠一滴滴注入自己的身体。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打吊瓶,这感觉真是奇妙。片刻后,张小强闭上眼睛,无力地垂下了脑袋。恍惚间,他感到有一双温柔手轻轻托起了他的脑袋,他抬眼向上望去,看到了吴清韦忧虑疼惜的眼神。接着,吴清韦温热的身体轻轻靠上来,将张小强发烫的脑袋放在她的胸前。
就那样轻轻地拥抱着他。张小强很享受,但在诊所里好几个人面前,他稍觉尴尬。并且,他也不忍心让吴清韦全程站在那里。
“你坐会儿吧,”张小强试图挣开她的怀抱说,“我自己可以。”吴清韦并没说话,而是搂紧了他,从她手臂上的力量向张小强传递着她的坚持。张小强不再挣脱,软绵绵地靠在吴清韦的胸口,倾听着她笃定的心跳声,感觉像在梦中。
张小强心的跳动慢慢加快,意识到情感这种东西随着吴清韦向他传递的温暖和柔软在他全身流动。此时的张小强,有种想落泪的冲动。此时的他,被他想像成为一个柔弱的婴儿,正甜蜜地依偎在母亲的怀抱里。在他的记忆里没有过这样的时刻,也没有那种甜蜜幸福的感受。但张小强认为此刻的感觉就是那种感觉。
除了那种感觉之外,还有一种深深的感动和发自内心的感激,使他发誓,他要一辈子记住这个画面,以便用一辈子的时间来重温她的美好。
不知过了多少时刻,悬挂的药液缓缓渗入张小强的血管后,仿佛夏夜的庭院里片片掠过的凉沁沁的风,使人脱离了油腻腻的汗液,使张小强的意识渐渐清明起来,一层细密的汗珠浮动在他的额前。吴清韦伸手擦去那些汗珠,惊喜地叫起来:“退烧了!”
此时的张小强,感觉似乎褪下了重重的棉装,换上了仲春的薄衣,浑身轻快,那些失去的力量悉数回归了。“感觉好多了,跟正常的我没啥差别!”张小强兴奋地想要站起来,吴清韦把他摁在座位上说道:“马上打完了,耐心等一会儿。”
终于打完了,女医生收完掉瓶,取了两盒药递到张小强手中:“回家刻是吃药,必须巩固一下。”张小强两人拿了药盒,一前一后踏出诊所的门口。来到外面,天晴得极不真实,空气清冽异常,张小强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来时,他甚至不记得如何踏进诊所这道大门的,去时,遂将诊所干脆地挂在脑后。
“原来药物这么厉害,”张小强叹道,“简直立竿见影……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管用就好。”吴清韦放松地笑道。
“谢谢你抱着我。”张小强深情地望了吴清韦一眼。
“什么?”偶过的风蹿过吴清韦的耳际,张小强所说的话她没有听清。他又望了她一眼,没再言语。
接下来的几天里,在吴清韦的帮助下,张小强又开始了艰难的找工作的过程。整整一周的时间过去了,吴清韦开学在望,而张小强被拒了一家又一家公司,工作始终没有着落。天近傍晚,在一个又被某家公司遭拒的黄昏时分,张小强载着吴清韦疲惫地驶近出租房,突然,百感交集、情绪复杂的张小强叹了口气,然后死命按住手刹,自行车戛然而止。
“怎么了?”后座的吴清韦身体一颤,惊慌问道。
“累了,不走了,我想歇歇。”张小强道。听到回答,吴清韦跳下车来,张小强支好车子,一屁股颓然坐在路边石上。吴清韦转头望望渐逝的夕阳,天边沾染着血一般的色彩,然后挨近张小强坐了下来。一时两人沉默不语。
“我是不是很没用?”将头插在双腿之间的张小强突然开口道,语声在青惨色的黄昏里颓废破败。
“没有,你怎么这么说。”吴清韦道。
“你现在有没有后悔过?”张小强又开口道。
“后悔什么?”
“后悔你和我好……而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张小强道。吴清韦望向他,此刻他的样子像一只半头缩在壳里的乌龟。
“我从没后悔过……今后也不会后悔!你只是一时运气不好找不到合适的工作而已,坚持坚持就好了。”吴清韦劝道。
“为什么他们都能找到工作,而我却找不着工作……为什么他们在工作岗位上如鱼得水,而我却屡试屡败,遭到次次被辞退的命运!”张小强抬起头来,穿过马路望向远方,他的征询并没有合适的倾听对象,似在发出天问。
借着夕阳最后散射的天光,吴清韦看到张小强的眼睛里蕴满了大颗的泪珠。接着,那泪珠倏忽滚落下来,连绵不绝,仿佛散落了串串珍珠,张小强的声音哽咽起来。
“我现在才发现,我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废物,是天底下最没用的男人……”张小强道,“吴清韦,你是个好女人……趁后悔还来得及,你走吧,离开我吧,去找一个有用的男人。”
泪水任由在脸上流淌,混合着鼻涕,在张小强脸上扯得老长,一缕缕,一滴滴坠到路面上,此时的张小强心如死灰,沉浸到绝望里,对路边偶过的车辆和行人视而不见。吴清韦扑上前来抱住了他,陪着他哭泣着。
“别哭,总有希望的。”吴清韦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