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独有偶,在李芹疯狂借钱的同时,刘震江的娘也在疯狂借钱。一时间众说纷纭。
张小强从村民口中了解到,刘震江一向不务正业,以盗窃为生,最终东窗事发,被公安逮捕拘留,得到消息后,刘震江父母慌了手脚。后来传闻说可以花钱将人赎出来,以免锒铛入狱。刘震江父母闻风而动,但因家贫凑不起钱,只好四处求爷告奶借钱为儿子使用。
一时间,张家村稍富裕的村民家曾先后被李芹和刘震江娘光顾。
“真不巧!”村民含笑对李芹道,“你来晚了,我手底下的钱刚刚被刘震江的娘借走了。”李芹无语。此事一时间被传为笑谈。
不过,当李芹得知刘震江娘借钱的原由后,反而骄傲起来。“咱家借钱不丢人,”李芹笑道,“因为咱是为上学,是为孩子长能耐、有出息,是为孩子出人头地……那刘震江算啥!一个整天吊儿郎当的小混混,再买出来还是不干人活儿,还是做个小混混……因此,咱出去借钱,有底气、张得开口……不像刘震江的娘,据借钱给她的村民说,她有气无力地踏入人家家门,低着头吱吱唔唔没法开口……并且,即使有钱人家也会糊弄她,不借给她而借给我。”
听到母亲的这番炫耀的话语,张小强也骄傲起来,同时也有对“恶有恶报”的因果能够成真的窃喜。“谁让你以前老是欺负我呢!”张小强暗道,“该!”至于自己是否表现出小人得志式的失态忘形,他已经顾不得许多了。
几天后,张小强娘终于借到了钱,圆满地完成了任务。在将钱交给张祖华去找张金收重新办理贷款后,李芹愉悦地站在屋后的榆荫里纳凉。尽管经过几天求神求佛般的登门拜访,李芹仍然精神饱满,红光满面。这会儿,她在街上见到了趿里趿拉向这边走来的刘震江娘。
“他婶子,你去做啥呀?”李芹抑住自己心底的得意,尽量使它们不溢出胸腔之外,从而表现在脸上,打着招呼,“天这么热!”
“唉!甭提了!”刘震江娘沮丧着脸道,“都是那狗日的刘震江,犯了事儿被人家抓起来了,我这不四处借钱去赎人么……这么多天了也没凑起钱来……去他娘的吧,不管了,就让他到监狱里呆几天儿吧,好歹买个教训……这几天累死我了,你看我的脸,求爷爷告奶奶的,都跑瘦了,嘴上都磨起了燎泡……好多天没吃好了,我得去集上买几根鸡腿吃!”说完匆匆而去。
刘震江娘走后,李芹得意地转身走开,将刘震江娘不配吃鸡腿却硬要吃鸡腿的任性说给了其他人。说罢大家一阵笑,感到没来由的舒服,仿佛分享了几颗难得的鲜果子。
据李芹的看法,刘震江娘有两点俗不可耐,第一点,既然你儿要入狱了,你不仅要放弃,而且还要独自吃只鸡腿儿,这种做法不妥,该悲不悲,不喜反喜,仿佛在庆祝。
第二点,大家都是一个村,低头不见抬头见,谁家不知谁家?就你的家庭,你能常常吃得起鸡腿儿?但从你言语中的表现来看,你说得仿佛自己家经常在吃鸡腿似的,以此来提高自己的身份。这是不对的。以外在的鸡腿儿掩饰内在的穷困,未免遮遮掩掩,并不正大光明。
开学的第一天,在张祖华和李芹焦急地企盼下,贷款终于下来了,张祖华将一万元钱牢牢地握在手心里,恨不能攥出金水来。他压制着心底的狂喜,但掩不住脸上的笑意,双腿生风回到家里。
“快帮我准备一下吧,”张祖华叫道,“钱下来了……明天我要去省城给小强送钱!”
“准备啥?能有啥可以准备的!”李芹坐着未动,左手端着茶杯、右手擎着烟卷无辜地问。
“妈逼!”张祖华道,“你看你那个熊样儿!叼着根烟卷跟正事儿似的……我明天要去送钱!你不得给我洗洗衣服啥的?再给小强带点什么东西,总不能空手去吧!”
“这会儿又挺起来了是吧?”李芹鄙夷道,“借钱之前那股子窝囊劲儿终于被冲走了是吧?……准备,你想准备啥?洗衣服?全家每个人一年就那一套衣服,一套衣服穿若干年,我要是洗了不干你穿啥?给小强拿东西,拿什么东西?咱家里你一点儿都不清楚是吧?有他娘的什么东西值得拿一拿?”
“妈逼!非要抬杠是吧!”张祖华怒道,升起的家庭主事的权威感让他口气严厉无比,“旁人说点正事儿你就打叉!跟你一块干个事儿咋就这么难呢……”
“我也正想说这个!”李芹不理张祖华的焦躁,“跟你一块干个事儿咋就那么难,窝门上的汉子!”
“妈逼!”张祖华上前一步猛然夺过了李芹手中的菜杯,擎向半空作势欲摔。
“唉!别摔,”李芹伸手阻止道,“咱家就只有三只茶杯了……要洗衣服也行,你得先找其他衣服把那身换下来……你穿在身上我咋洗啊!我到底是给你洗澡啊还是洗衣啊!……要给小强捎东西也行,正好家里的咸鸭蛋腌好了,多煮几个给他捎上……家里咸菜倒是有大半缸,总不能蒸几棵咸菜给捎上吧!”
“就不能少放点屁!”张祖华在一旁斥道,放下茶杯他坐了下来,“我得喝口水啊,跟着张金收上银行跑了一上午,嗓子都冒烟了。”
第二天,张祖华穿好晒干的那套衣服,将一只红绸纸手提袋装了十只咸鸭蛋,坐上客车去了省城。
中午放学后,张小强仍留在教室里琢磨一个数学题,整个教室只剩他一人时,周方英匆匆跑上来说:“小强,快下去吧,你爸爸来了,正在楼下找你呢。”张小强闻言一惊,慌忙放下书本跑下楼来。
远远地,在稀疏的人群中,站着一位与周围环境极不谐调的五十来岁的庄稼汉。这是任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张小强望望四周,唯有周方英从后边追上他,然后打个招呼离开了。张小强的心底升起不该有的强烈的自卑,和厌弃。
他知道自己不该自卑,也不该厌弃。毕竟自己的老父亲从家乡而来,为着自己。他应该感到惊喜、开心和感动。但他没有,只是升腾着无穷无尽的自卑和厌弃。
“走吧,爸爸,咱们去宿舍。”张小强不情愿地走近父亲,假装出热情,一挥手带着张祖华向宿舍去。路上,迎面走来一位女同学,无奈的张小强勉强伸出手去向她介绍他身边的人是谁。女同学礼貌地打着招呼。两人像躲避什么似的进入宿舍。
其他宿舍成员听说有家人来访,都识趣地离开了宿舍,宿舍只留下了张小强父子两人。
“这是你的学费和生活费。”张祖华放下手中的咸鸭蛋,谨慎地掏出藏在贴身的层层包裹的钱币,“这是咸鸭蛋。”
张小强点点头:“我去买饭。”
当买饭后,两人默默吃完,然后张小强说:“下午我要上课,你赶快回去吧。”父亲应了一声,然后摆摆手走出宿舍,在张小强的目送中离开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