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能跟父亲去拉水,大驴也闲了下来,张祖华忙着为别人敲鸡打狗,安排张小强去野外放驴。这活不错,张小强喜欢,邀了几个伙伴吆五喝六,骑着牲口向野外走去。
农历的中伏天气,日光白亮,暑气蒸腾,伙伴们穿着短裤短衫,也不戴帽,浑身晒得黝黑,展现出铜塑雕像透出的健康古色。张小强骑在驴上,大驴步履稳重,背面宽阔,如一张移动的软床。张北京、窦峰、张大强和张洪厂各骑毛驴走在前面,张洪海和张小团两人骑牛,落在后面。
初雨过后,云天乍晴,吸饱了水分的青草青木带着笑,挺着胸,几个伙伴一路上欢声笑语,张洪厂抽出腰间竹笛,横在肩上吹奏,伙伴们以歌声相和,伴着驴儿牛儿颈间铜铃欢快的脆响,颇有“牛得自由骑,豪歌短笛飞”的意境。
二十分钟后,他们来到此行的目的地,西北方向的一片大荒场。
荒场呈现盆地形,一道干渠横贯南北,将荒场分为两部分,杂草间,卧着一两个废弃的水泥制氨水大罐,上面封着沉重的水泥预制盖;散落着几个油田上的注水站和计量站,最西端,则是一座油田上的大院,大院围墙的外面,常散落着数不清的方便面袋子,常有人来此拾荒。
几人到了目的地,如鱼入了水,各自将缰绳盘在牲口脖上,任由它们在广阔的荒场上奔驰或进食,一骨脑攀到氨水大罐平实的顶部下石子棋。荒场里杂草丛生,是天然的牧场,尤以茅草高而盛有名。
而茅草之所以有名,则来源于其根部腐生的“茅窝”,一种生于茅草地的独有的菌类,可做汤炒肉,滋味异常鲜美,非常令人解馋,若非在老茅草地,若非盛夏几天连绵的细雨,茅窝不能生长。因生长条件苛刻,农人一年也寻不到一两次。
这次,盛夏、连绵细雨后、大片茅草场、空气溽热湿润,正是茅窝生长的最好时机,几个伙伴没有像往常一样攀到氨水罐上下棋,而是纷纷掏出口袋里的布袋,涌到茅草堆里捡茅窝。
这片茅草地显然没令人失望,或高或矮的茅草根部,或浓或密地散布着小铜钱般的茅窝,在夜空的银河里散落了数不清的小星星。伙伴们收入眼中,欣喜若狂,笑叫着扑向茅草,飞快地捡拾着茅窝,一时忘了溽热,忘了饥渴,忘了牲口。
茅窝是天然稀有的馈赠,犹如无主的财宝,谁捡到就是谁的。于是每个孩子的心底涌荡着激动的热流,外露着欲望的贪婪。
半个小时后,每个人收获了大半袋,看起来两三斤的样子,而可见的茅窝渐少,偶尔零星或瘦小,已入不了收获满满的孩子们的法眼。几个伙伴心满意足提着布袋聚到干净平实的氨水罐顶,各自亮出布袋,比较着他们的收获。
几人搭眼远望,草丛里浮出几条牛驴或黑或黄的背,有一头毛驴在撒欢,四蹄腾空而起,左右奔驰,在草丛里扬起片片泥点。水草丰美,看来它们也收获颇丰。此时,在干渠的细柳上荡起蝉声。张小团起身去捉蝉。
张小强他们几个是捉惯了蝉的,自不以为意,坐在罐顶上守护着自己的茅窝。张小团离去后,几人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袋子,又望望张小团鼓鼓的布袋,贪婪和恶作剧之心骤起。
“张小团,快回来,有人要瓜分你的茅窝了!”张小强对着轻绕在细柳旁悄然觅蝉的张小团喊道。张小团刚刚发现枝杈间的鸣蝉,听到喊声后吃惊地回望,起始他相信这只是个玩笑,只将食指竖向唇上嘘了一声,慢慢向那只蝉靠近。
罐顶上,几只黝黑而不怀好意的手也慢慢靠近了张小团的布袋。哧啦一声,系着口的布袋被扯开了,露出里面黄金颗粒般的珍贵茅窝。
“呵,张小团不赖啊,捡得不少,并且个头大,饱满,成色好。”张小强翻弄着张小团的茅窝赞道。
“嗯,是不错!”窦峰也赞道,“呵,他采得可真不少,估计每人抓出一两把他也看不出来。”说完,他抓了满满一把放入自己的布袋里,顺便搅拌了两下,将自己的跟张小团的混合在一起。显是作贼心虚。
此时的张小团右手疾出,握住了那只鸣蝉,蝉声嘶吼了半刻,蓦然骤停。
紧接着,罐顶上的伙伴几只黑手如猛蛇吐信伸入张小团的布袋,各自满抓了一把茅窝出来,迅速放入自己的口袋然后重新系好,装作无事般正襟危坐。张小强伸出双手系紧了张小团的布袋。只见张小团捏着那只哑蝉兴高采烈而来。
“我抓着了!我抓着了!”张小团大喊着跑来,几步攀上了罐顶。众人没有理他。他望望大家,又望望自己的布袋,扑上去解开了袋子,袋底的容量唯剩之前可怜的四分之一。
“你们谁偷我茅窝了!”张小团叫道。
“大家都有,又不很稀罕,谁会偷你的茅窝!可别诬赖人!”窦峰叫道,然后提起自己的袋子跳下了罐顶,向自家的毛驴走去,边走边说,“哟,快晌午了,瞧瞧牲口去。”
众人或羞或怕,无话可说,纷纷提着袋子跳下罐顶寻找自己的牲口。
“你们这群狗贼,偷拿老子的茅窝!”张小团站起身,指着几个人背影骂道。
“张小团,你骂谁!无凭无据的,你说谁偷了你的茅窝!”窦峰回头,戟指着张小团怒道,同时望向张小强几个人,“你偷了张小团的茅窝吗?还是你偷了?”窦峰的目光又转身其他人。其他人摇摇头,无底气地抗拒道:“谁偷他的茅窝了,自己的茅窝都吃不了!”
“你们都没偷,那我的茅窝哪去了,满满一大包,现在剩了个底,你们没偷难道它自己能跑么!咱村全他妈是狗贼!”张小团右手一摔,手中的布袋砸落在罐顶,珍贵的黄金茅窝四处翻滚着,流了一地,很多滚落罐顶,散在杂草里。左手一扬,那只蝉被甩向空中,嘶哑几声挣扎着反复起落,飞向更高的柳枝。
冲动之下,张小团弄了个“蝉飞茅窝无”。
“你再骂!大家揍他!”窦峰说着,自己带头,招呼几个人一拥而上,劈头盖脸的揍了张小团一顿。张小团不敢还手,趴在地上呜呜痛器起来。
哭过一阵后,他翻身坐起,擦了擦眼泪,捡起自己的布袋向罐顶摔打着,将所有的茅窝摔个干干净净,然后穿过伙伴之间找到了自己的老黄牛,向牛背上拍了一掌,牵着缰绳踏上干渠,向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