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晴朗的午后,随着一阵急促的铃声,一整天沉重漫长的学习生活结束了,同学们像泄流的潮水般涌出教室,眨眼间分流到沟沟岔岔几乎不见。
学校领导老师们也结束了一整天的管理或教学工作,站在家属区大院的笔直的大道上望着空旷的校门,愉悦地谈天说地,沐浴着斜阳的余晖。毕竟累了一天了,有几位年轻的男女老师感到放松,遂聚在大道旁的空地上说说笑笑玩车轮。
黄昏或火红或金黄,总给人一种淡然的平静,能够平复紧绷的神经,舒缓血管里澎湃的梦想和欲望,使人有被抚慰的慵懒和舒爽。
在斜阳的抚摸下,似乎一切不再重要了,人人交还了争斗和坚强,卸了盔甲和疲惫,仿佛安度晚年。当然,明天太阳会照样升起,毕竟那是明天的事。
因为放松所以舒爽,因为舒爽则让人精力充沛,产生从脑力活动转移到体力活动上的战斗冲动。
几个年轻男女老师此刻正聚在学校大道旁的空地上有说有笑,女老师对着正在举车轮的男老师评头论足指手画脚。
学校里比较破败,老师相对较贫,所以也买不到像样的体育器材,只好举一只车轮。
车轮是老式地排车上的,这辆车主要为厨房使用,买米拉面买白菜拉煤块啥的,学校也不好养牲口,只有利用人力拉车,平常闲置在院子里。于是征得厨房责任人的同意后,在天气合适的傍晚,住校的男老师会将车轮卸下,中间带杆,两旁为轮,简直是绝好的杠铃。
男老师们轮番举车轮,女老师跃跃欲试,欢声笑语在静谧的黄昏里恍若摇在风中的串铃。
站在大道上的几位校领导忍不住向年轻男女老师们望去,时而点头、时而慨叹,眼光里漾着对青春的赞叹,时光不再的感慨,对岁月的追忆。
那具车轮也吸引了王青、林占忠和张小强。
王青因为要赶着写一封情书所以没回家,张小强是因为相对于回家,他更愿意呆在外面,林占忠见两位好朋友不走他也想陪着,于是一块滞留在教室,当王青写完情书时整个学校里已空无一人,除了住校的老师。王青叠好情书抬头望向窗外,才听到男女老师举车轮时的欢笑声层层叠叠漾进教室。
林占忠和张小强早趴在窗台上望了多时。
“走吧,咱们也去凑凑热闹吧。”王青站起身说。
当他们出来时,年轻的男女老师们已散去了,或许晚上还玩,所以那具车轮被置在那片空地上,几个校领导没有散去,对着那具车轮轮番慨叹。
“想当年,我爹赶大地排车时,就是用的这种车轮。”正校长说。
“我小时候去我大爷家也见过这种车轮,我还举过呢。”副校长说。
教务处主任点头附和。
“当年我也举过,现在可是不行喽。”正校长说。
“我也不敢举了,怕晃了老腰。”副校长说,边说边背过手去搓揉着自己两边的肾眼。
教务处主任啥都没说,而是慢慢靠近了车轮,站在车轮前扎好了架式,俯身伸出双手抓住了车轮的铁轴,屁股撅得高高的开始用力,“嗯……”眨眼间整张脸憋得通红,车轮只提动了几分,然后主任撒手车轮落地胶皮车胎在地面上颤了几颤。
“不行,根本动不了,这事儿还是让给年青人的好。”教务处主任摆摆手,灭了勇气。接着他们听到身后传来叫声。
“我来试试!”王青边走边说边撸着袖子。几位领导满怀诧异和怀疑望着他。王青几步来到车轮旁,后面跟着林占忠和张小强。
王青在车轮旁站定,跺跺脚,“呸”一声在手心里啐了口唾沫,摩动双掌擦抹均匀,把几位领导看得咧开了嘴巴皱紧了眉头,这是个什么操作?
他们不知,老农们手执铁锹在田里干活,总是要啐口唾沫在掌心防止锹杆在手心里打滑。几位领导远离农业久了,自然慢慢化成了文明人,虽无意识地承认,却有意识地抵抗。
王青高高撅起屁股,俯身伸出双手握住了车轴。
“刚才,我也是像他那样?”站在一旁的教务处主任不相信地问。
“恐怕比他撅得还高。”正校长面无表情地说。教务主任吐了吐舌头。父母在,不言老;在领导面前,年龄再大的任何人都是孩子。
幸亏没在年轻男女老师面前现世,果然是太令人尴尬了。
在大家殷切的注视下,王青深吸一口气开始发力,车轮纹丝未动,他的胖脸已然憋得通红。他可真是个好演员。张小强想。果然,王青蓦然放开了车轮直起身来,双手向后捂着肾眼道:“我这腰伤了好几年了,常年吃药一点力气也没有……这种事儿,还得交给后生小子来干!”
“林占忠你来,举起它们给校领导们看看。”王青舞着右臂招呼着林占忠。林占忠二话不说,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走近了车轮。
张小强了解林占忠,知道这家伙精明,大气,偶尔神经剽悍,敢做些常人不敢的事情。比如上次有男生在高高的单杠上“倒挂金钟”,用脚掌挂住单杠,然后放开双手头顶朝下挂十秒钟,林占忠为此表示不服也要试一试,结果刚挂上去一松手便掉了下来,震惊之下脸部先着地擦破了鼻子血流满面。
所以这次敢举车轮并不出人意料,尽管他之前并没碰过车轮,他父亲是教育局的片区区长,所以从他出生后他家已不再需要种地。
林占忠靠近车轮,一没撅屁股,二没吐唾沫,俯身抓起车轴便举了起来,将之高高举过头顶,在众人的讶异中骄傲地笑容满面。
悲剧发生了。
突然,因为过度兴奋注意力失散一下走了气,车轮在林占忠高高的头顶上失去控制骤然下落,他吃了一惊,身体自然向前躲避,两只胳膊向后弯去,喀拉一声车轮滚落在地,随之从林占忠的腰间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吧声。
“完了!”大家心里说。林占忠捂着腰眼蹲在地上。
“怎么了?没事吧。”王青凑上来,眼睛里闪着笑意面部表情却异常严肃的问。
“没断!”林占忠摸了摸,又扭了扭腰部站起身来,“没事!我的腰是铁打的,可不像某些人的腰就像脆黄瓜。”
“滚你吧!”王青在他身上锤了一拳道。校领导等众人开怀畅笑起来。笑完之后,大家望了望滚在远处的那具车轮。此时夕阳在欲升欲坠之间,分外壮烈。
“林占忠,你还行么?”王青大声道,“要是行的话,我看你能不能抓着车轮向前走十步,走到门口那里?”说完,他指着他们来时放置车轮的地方,“当然,要是不能就算了,不算你没本事。”
林占忠明知是激将法,却也不肯认输,豪迈地挺了挺胸道:“这有何难,简直拿擀面杖擀饺子皮一样容易。”说着他大跨步向前,抓起车轮向前走去,不几秒功夫便到达目的地,轻轻放在指定的那个位置。
“怎么样?”林占忠挑衅着王青。王青却笑了,笑得很坏。
“好了,车轮已经放归原位,咱们该走了!”王青笑道。大家这才明白他的“险恶”用意。大家又笑了。
“这位同学,你在班里是什么职位?”正校长问王青。
“他是我们的班长。”林占忠抢先回答说。
“哦,”正校长笑道,“你这班长当的,咋还骗人呢。”
林占忠并不介意,三人汇成一块,推着自行车在大道上行走着,沐浴着如血般的薄暮夕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