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吃了吗?”张天津吸着炖锅上方缭绕的香气问。
“不行!”张洪海说。
“冒热气了,应该熟了吧。”张天津说着,向锅里伸出手去,张小强出手如电,“啪”一扭打开张天津的手掌,骂道:“起开你的狗爪子,就你馋!”张天津缩回手去,幽怨地揉着自己的手指。
“我的要求不只是熟了,而是要烂、要好吃。”张洪海稳稳地坐在那里,平淡地说,“不多炖一炖,能入味么。”
“大家都听主厨的!”张大强强调说。
“那啥时候可以吃呀!”隐在阴影里的张天津发出哀怨的叹息声,话音刚落,“啪”一下被张小强拍了一记脑袋,骂声响起,“你再多问一句试试!……我难道不想吃么,问得我心烦意乱的。”
四人被笼在蒸腾的肉香里心烦意乱,口中默默吞咽着涎液,瞅着张洪海不慌不忙地盯着锅里颤动的肉块,一根根,一段段,慢条斯理地添着柴火,表情严肃、不动声色,仿佛在雕琢一件艺术品。不知为何,张小强瞅着他的样子十分来气,有想狠狠踹他一脚的冲动。
在大家冒着蓝光的眼神注视下,张洪海抬起头来,用勺子捋了捋纯浓的鸡汤和横出水面的鸡块,眼睛扫过每个人的眼神,四人被扫视后,仿佛被搔了痒处,心底有百只小爪抓挠起来,失魂落魄地齐向张洪海望去。
“各位,想吃么?”张洪海伸出舌尖在唇边舔了一圈,诱惑道。
“想吃!”大家异口同声道,仿佛一串彼此联结的穿线木偶。
在张洪海的指挥下,有人拿碗,有人折玉米秸英穗下部的细杆作筷,有人搬坯作桌,有人开启瓶盖,乱了一阵平静下来。
“为公平起见,张洪海你来为咱们分肉吧。”张大强说。张洪海也不谦让,掂起长勺,端起饭碗,仔细为大家分肉,一块一块,胸是胸、腿是腿、翅是翅,块块分明,其均匀程度哪怕放到天平上也不会相差几分。大家伸直脖颈,颗颗脑袋仿佛探出龟壳的**,盯着张洪海分完,又见他在每个碗里各加了一勺鸡汤。
“这才是好东西,营养都在汤里了……我为大家作鸡,多分一勺汤总是可以的吧。”张洪海说着,擅自多舀了一勺鸡汤放入自己碗内。
张天津刚想说“我们千辛万苦搞的A,凭什么……”时,下半截话却被张大强的一记重拳截住了,之后张大强甩了甩有些疼痛的手指,故作轻松地说:“可以,完全可以,你劳苦功高嘛,别说多一勺汤,就是多一勺肉都可以。”
张洪海倒还自觉,没有去捞肉,只是满意地笑笑作罢,窦峰他们三人却将仇恨的目光一齐盯向了张大强,张大强佯装没看见。因为他知道,若不是有张洪海的技术和耐心,即使他们历尽艰辛搞到的再肥再好的A,在他们手里也只能是一堆臭肉。
肉平分到手后,大家一反常态,慢条斯理起来,就连张天津也收了之前漾在脸上的贪婪,端着肉碗左看右看,平视着看,嗅着碗边外溢的香气看,边看边啧啧称赞。“好肉!好汤!好骨头!”
张洪海和窦峰都不喝酒,其他三人也毫不客气,每人携了一瓶边吃边饮。张大强小口呡着啤酒,一条条地扯着鸡丝放入口中,细嚼慢咽,咂的空气“咄咄”脆响。
这碗肉大家吃了好长时间,才将骨头和残汤吮干咂净,然后端着空碗瞄向了锅底的“余粮”。张大强以眼神向张洪海示意:“锅底那点‘余粮’,麻烦你再分分吧。”
张洪海掂起大勺,在剩汤剩肉间搅了几下,从中挑出一块玻璃球大小的肉球说:“这是母鸡,不……这是A的心脏,俗称‘心眼儿’,常言道‘吃啥补啥’,谁吃了这个心眼儿?”
张大强虽比张洪海小一岁,却在其他四人中为最,自然矜持着不去抢。窦峰想着“吃啥补啥?那谁吃谁不就是缺心眼儿了么?”因此迟疑了一下。张天津隔得较远,在扑上来前,那枚可爱的“心眼儿”已被张小强紧紧地捏在手中,“我来尝尝!”他掩饰着自己的喜悦说,立即放入口中,欢快地咀嚼着,突然他呆住了,变了脸色。
“谁他妈说这是‘心眼儿’的,它就是个‘屎包’!”张小强边吐边骂道,其他四人哄堂大笑。
之后,在余下的相聚时光里,大家把这个笑话重温了四遍,每次笑得叉气,趴在地上起不来为止。张小强不敢批评别人,但绝不能放过张天津。
“张天津,笑也要有个笑样儿,别趴在地上,都把衣服弄脏了,大冷天的,你娘洗衣服并不容易!”他说。
张天津却说:“我很开心你这么关心我的衣服!”
“张天津,你这狗日的!”
冬风催漏,玦月滞檐,不知不觉已近深夜,折腾了大半夜,五人筋疲力尽、意兴阑珊,失却了热情的加持,寒风开始默默向屋子里逼近蔓延,每个人激灵灵打了几个冷战,几粒火星在灶底翻滚了几下。说话间,张洪海下意识向灶底加了几支柴。
张天津将手伸出袖套,也下意识加了一支柴。张大强、窦峰、张小强也俯下身,各自向灶底加了一支柴,想重燃冷却下来的话题。沉默间,火“腾”的一声燃烧起来,借着火势,窦峰又向火中扔入几支柴,站起身来。
大家不约而同站起身来,呵着白气、搓着双手、跺着双脚,一会儿后,张大强招呼几人收锅、刷碗,将家什藏好后集中开一个篝火晚会。大家欣然同意,一阵忙活后,涌入黑咕隆咚的里屋掩藏锅碗瓢盆。就在大家一齐涌入里屋,张洪海拉了一支火柴推开黑夜,张大强几个人拨开土坯后掩着的一堆干草后,外屋已然发生了变化。
灶底的火焰越烧越旺了,一股火焰沿着五人胡乱丢放的木柴烧出来,连到旁边的软草上,又延伸到横竖杂放的几棵玉米秸上,最后连到了倚在墙角的两捆高高的玉米秸上。干柴烈火一经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火拥抱着柴,柴应和着火,在黑夜里翻滚着,绽开繁花千树,犹如鱼龙兴舞,一缕缕璀璨的烟火向上升腾着,升腾着……
蓦然,几缕怒火向屋顶的苇草和檩木“吻”去。里屋的窦峰刚将草堆重新覆盖在锅碗上,起身满意地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却发现身后的屋门处映来熊熊的火光。“咋了?……啊!不好!”
几个人争先从里屋蹿出来,发现烈火已经在屋顶剧烈的燃烧起来,火光中,爆出苇杆和檩木“啪啪啪”的杂响。
“不好了,着火……”张天津挥舞着双臂大喊道,窦峰却上前紧紧捂住了他的嘴巴。张大强提起脚下的水桶,狠命向火上泼去,数颗水珠瞬间化作烟气“哧哧”远去了。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为什么不喊?你家的新屋要烧没了!”张天津颤抖着叫道。窦峰再次制止了他,并示意大家不要声张,只招呼大家退出屋子,站在冷风里看屋子里的火焰最终钻透屋顶,向天空狂舞着。在火光中,大家看到窦峰的脸色沉静、坚毅、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