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兹波曼和吉米斯登的葬礼分别在次大的二号,三号全息甲板上举行。多亏了医生的高超技艺,两人的遗体得以保全。只可惜,仅仅二十余年光阴,两人就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他们曾励志于追寻宇宙真理,但最终,宇宙,最后的边疆,将会成为他们的最终归宿。
最初,所有成员准备统一在穿梭机库的巨大平面内为两个人举行葬礼,但囿于习俗的不同,他们的最终葬礼将会在同一层甲板上举行,最终,走向不同的归宿。
利兹波曼来自伦敦,他的家庭,是一个延续了上百年的名门望族。他的家庭成员虽然没有全部来到仙女星系,但他的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也同样在靖远号上服役,担任着低级军官的工作。这次,他们选择让星舰上年长的牧师拉图克(来自英国)为他们操办葬礼,随后“埋葬”在自己的家乡。而相反地,吉米斯登的家庭没有宗教信仰,但他们坚持要举办一场正式的美国葬礼。对于两人的牺牲,谢萱心存愧疚与感激,因此,她也不由分说地答应了两个家庭的要求。
当她身穿白色联邦礼服,缓缓走进二号全息甲板,拱门刚刚打开,一股绿茵的气息扑面而来。走在这里,她也仿佛走在了地球的旷野,令人心旷神怡。远处伫立着一座教堂,教堂不大,只有一层,但教堂周围的白色油漆,彩色玻璃装饰的硕大天窗,无不勾起了她童年时的回忆。陶醉时,刚刚关闭的拱门再次打开,几个男人抬着一个深色大理石制成的方棺,方棺上,整齐地披挂着一面蓝色的联邦旗帜。透过水晶的盖子,可以看见,在鲜花的簇拥下,那张年轻的脸庞仍然红润,仿佛犹如昨日一般。谢萱加快了步伐,走向了不远处的小教堂。
所有参加葬礼的人,无论是高级军官,还是科研部的成员,大都身穿着白色的星际舰队礼服,戴着黑色的领结,以此对逝者表现出应有的尊重。等到方棺靠近,教堂外的人群主动让开一条道路,而唯一屹立不动的,便是牧师拉图克,像往常一样,他的身上,穿着的是朴素的法衣,身边伫立着几位静默的修士与修女(这些是全息投影)。他们沉默着,沉默着,直到抬着方棺的队伍来到他们的跟前。
牧师向抬棺者示意,随后,几人迈着缓慢的步伐,走进了教堂之中;紧随其后的,是参加葬礼的所有哀悼者。几名高级军官站在队伍的正前方,簇拥着棺木彳亍着,一直走到教堂前方的第一排长椅,随后按照任意的顺序庄严地坐下。
“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务都有定时。”牧师说到:“生有时,死有时;栽种有时,拔出所栽种的也有时;杀戮有时,医治有时;拆毁有时,建造有时;哭有时,笑有时;哀恸有时,跳舞有时;抛掷石头有时,堆聚石头有时;怀抱有时,不怀抱有时;寻找有时,失落有时;保守有时,舍弃有时;撕裂有时,缝补有时;静默有时,言语有时;喜爱有时,恨恶有时;争战有时,和好有时。这样看来,作事的人在他的劳碌上有什么益处呢?”他略加停顿,像是在启迪所有人的思考:“我见上帝叫世人劳苦,使他们在其中受经练。神造万物,各按其时成为美好;又将永恒安置在世人心里。然而上帝从始至终的作为,人不能参透。”(出自《圣经旧约全书传道书》第三章第1-11节)
欢迎仪式结束,牧师抬起头,换了一种更加平和的语气,为所有人宣告着年轻中尉的死亡。
“我相信,对于在座的各位,利兹波曼先生都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好友,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他献出了自己的生命,用自己的牺牲,达成了对于所有人的价值。或许,在这一天之前,我甚至对他了解甚少,但当危机结束后,他的形象愈加高大。他是一名基督,虽然他没能用自己的生命追寻无尽的真理,但他用自己的生命,挽回了他人的生命,这种英勇的行为,难道不应该被称得上是坚定的信仰吗?”
“我们来自尘土,但最终,我们将会归于尘土;追求无限苍穹,我们也将归为星辰;愿主的慈爱永远与你相伴,以父,以子,以圣神之名,阿门。”
哀乐奏响,所有人低下头,为逝者默哀。在微弱烛光的照耀下,方棺上镶嵌的星际舰队徽章显得格外耀眼。待全部仪式结束,牧师点了点头,全息甲板的场景骤然变幻,所有人此时来到了一片碧绿的草地,他们的中央,是一个新近挖开的方形墓穴,修士与修女全部消失,只剩下神父一人伫立在此地。
“抱歉,年轻的基督徒。”他沉重地说:“我们无法让你回到原本的家乡,但我们相信,这是你最好的归宿。”几名军官走上前去,为他掀起棺木上的旗帜,并将其折叠平整,重新放在棺木的盖子上。
“愿你安息,阿门。”随着棺木缓缓下降,所有人一齐站起身来,为年轻的逝者唱起了圣歌。
楚塔赫大使出席了葬礼。靖远号的援救行动,在一定程度上为他们清理出了一条突破小行星带桎梏的道路。在所有人圣歌结束以后,他单独站出,为这位逝者咏唱自己民族的圣歌,以表达对他牺牲精神的崇敬。虽然每个人都知道,他的遗体将会飞向遥远的星辰,但面对神圣的仪式,任何人不会亵渎这种圣洁的庄严。待落葬结束,雕刻着舰队徽章的十字架上,挂满了祝福的花环。
走出全息甲板拱门之前,谢萱回过头,夕阳中,天边的火烧云闪动着美丽的光,像是在指引着灵魂,为他们指明通往天国的道路。
接下来,在辞别了所有参加利兹波曼葬礼的亲属后,谢萱独自一人,走进了三号全息甲板。拱门打开,她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片美国的街区,周边都是形状一样的两层房子。顺着门牌号的指引,她走进了吉米斯登家庭的院子。敲了敲门,一位面容平静的妇女为她打开了大门。
“我是来探望吉米斯登先生的。”她微微躬身,说道。
吉米斯登的家庭并不是一个信仰宗教的家庭,他毕业于华盛顿星舰学院,年长的父亲和自己的哥哥都是星际舰队的成员。此刻,家庭中的三人正坐在一枚圆形的棺木(事实上,这就是一枚光子鱼雷的外壳)周围,身边的留声机播放着这位科学研究者生前最喜欢的古典音乐,时不时,这位母亲还会在棺木边缘低声吟语,或许,这是一种无助的期望吧。
“吉米斯登是一个好孩子,不是吗?”斯登夫人紧紧握住谢萱的双手:“他永远是最好的一个。”
“是的,夫人。”谢萱可以看出,虽然对方表情平静,看似不为所动,但实际上,她的心中隐藏了一种巨大的伤痛。这种痛苦,她还没有经历过。
“答应我,舰长。”斯登夫人继续说道:“你一定会遵循我们家吉姆的意愿,引领他前往遥远的星辰。”
“是的,夫人。”谢萱点点头:“我不会辜负他的期望。”
“谢谢你,舰长。”
次日,当谢萱走进星舰上的小酒吧时,守灵的仪式已经结束,几十名吉米斯登先生的朋友已经将所有的桌椅一字摆开,大家聚在一起,回忆着逝去科学研究者的往事。
“他是我们班,学习最用心的学生之一。”吉米斯登的一名同学回忆道:“我至今还记得,当时我们把他的课本藏了起来,而他竟然想尽办法仍然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而且还得到了老师的嘉奖。”他说:“虽然他没能实现自己的理想,成为一名星舰的科学官,但我想,他已经实现的价值,或许已经远远超过这些,上升到了一种哲学的层次哲学这种东西我不太懂,还需要各位深深理解。”
“正是如此。”谢萱点点头,在众人的目视中走到了台上,虽然两名年轻的军官为了他们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但所有的舰员对此表示充分的理解与肯定。他们没有埋怨舰长,或许,如果不是这些人,他们甚至无法安全地在这片星域探索。“吉米斯登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好军官,正如他的母亲相信的那样,”她抬起头,往四周看看,却独独不见斯登一家人的身影。“他是一个好孩子。”谢萱低下头:“他为了拯救我们而牺牲了自己的生命,我将会永远记住他所做过的一切,永远,永远……”
参加下葬仪式的人很少,大都是与这些人有一定联系的军官与家属。此刻,两人的遗体已经被装进了两枚椭圆形的黑色光子鱼雷中。通过鱼雷发射管,他们将会以曲速9.9的高速,按照设定的航线,向银河系的方向飞行,向自己的故土飞行,永不停歇。
仪仗队再次为两枚光子鱼雷的表面铺上了蓝色的联邦国旗,在透明铝的笼罩下,两人表情柔和,看上去没有丝毫怨言。牧师拉图克最后一次亲吻了他们,随即,鱼雷合上了盖子,两人的面庞消失不见。几位军官走上前去,将国旗叠起,整齐,庄严地收好。
“抬起头来,目视前方。”谢萱立正站好:“或许,我们再也见不到,像他们这样优秀的人了。”
目送着两枚鱼雷被推进鱼雷发射管,谢萱抬起头,做出了一个标准的瓦肯问候手势
“生生不息,繁荣昌盛。”
在推进器的火焰中,两颗光子鱼雷越过了百米长的发射管,一前一后,化作两个红色的光点,消失在远处的繁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