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龙图阁大学士华青锋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便出了龙图阁,往皇城外行去。
皇城外,华家的仆从下人早就在此备好了车马。
华青锋是从一品的高官,他也不是那低调的人,出入排场都是非同凡响,引得一众行人避让。
队伍在繁华的大街上打了几个转,最终停在了一家老字号酒楼门前。过了不多久,队伍便再次启行,往华家行去。
大队人马走了半晌之后,一个身着素净长衫的中年人从酒楼后门悄悄离开,无声无息地混入了人群之中。
走了没多远,中年人便到了一处高墙的墙根下。中年人轻轻敲了敲,前方便有一处不起眼的小门开启。
弯腰入门,入目的却是一派金碧辉煌的琼楼玉宇。
这里,是邕王府。而那中年人,自然就是华青锋。
进了邕王府,华青锋便不复之前的模样,昂着头背着手,气度尽显。
一路上,碰见的侍卫宫女等人都停步向他躬身行礼,华青锋也只是微不可查地点点头,径直往正殿行去。
到了正殿外,门口的小太监见了华青锋,立刻高声通传。
没一会儿,邕王便笑着走出来迎接。
“华师,您来了。学生有失远迎,还请华师包涵。”
对这位老师,邕王还是很尊敬的。
何况华青锋是龙图阁三位大学士之一,位高权重,是邕王最为倚重的心腹,邕王自然要以礼相待。
虽然被尊称为老师,但面对邕王时,华青锋始终都是礼数周全。只见他微微躬身,恭敬见礼道:“邕王殿下。”
寒暄见礼完毕,邕王这才注意到华青锋的装束,不由地眉头一皱道:“华师,如今形势一片大好,你要来我府上,直接从正门进就是了,又何必如此遮遮掩掩?”
如今无论宫中还是朝野间,邕王的呼声都超过了兖王,邕王此时正是志得意满,不可一世之时。
华青锋仍是不苟言笑,恭敬道:“殿下,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越是接近成功越要小心行事。虽然这样见面麻烦了些,但胜在安全且不引人注目。”
见邕王不屑一顾的样子,华青锋又忍不住提醒道:“殿下,您也要戒骄戒躁,未到最后一刻,都不能放松警惕。”
华青锋说这话时,带了些师长的教训语气。
邕王听完,微微一怔,随即恭敬道:“华师教训的是,本王受教了。”
只是在华青锋看不见的地方,邕王的嘴角向下微微一撇,嘴唇若有似无地翕动了一下。
“殿下善纳忠言,日后定是位仁君。”
华青锋没有注意到邕王的小动作,对邕王的听话,他自然是大为满意。
要是日后邕王继位后,也能一如既往地听从自己的建言,自己定能独掌朝政大权,一展平生所学,实现胸中的抱负。
一想到美好的未来,华青锋不由地心潮澎湃。
只是他在邕王面前自然不可能显露出得意之色来,仍是一副深沉模样,令邕王捉摸不透。
两人进入殿中,各自落座。
邕王招来宫女,吩咐她们呈上瓜果蜜饯等吃食。
本来照着邕王往常的习惯,还要叫来几个舞姬,饮上几坛美酒助兴,只不过他知道华青锋素来不喜欢看自己搞这些,因此特意吩咐下去,只上些吃食,其余一概不要。
宫女来来往往,桌案上很快摆满了盘盘碟碟。
期间,华青锋始终不发一言。一直到宫女们被邕王遣退,华青锋才开口道:“殿下,臣此来是有要事相商。”
见华青锋说得郑重,邕王也严肃起来,问道:“不知是何事?”
华青锋便将当初三位大学士为赵宗全在御前奏对的情景细细道来。
待华青锋说完,邕王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此事发生在禹州,如今已是尘埃落定,与我又有何干?”
华青锋肃然道:“殿下以为,那赵宗全如何?”
邕王哂笑道:“不过是个小小团练使罢了,侥幸立了些功劳。他倒是有几分胆色,若愿投入本王麾下,本王倒也欢迎。”
见邕王浑不在意的样子,华青锋沉声道:“殿下太过小瞧他了,依着臣对陛下的了解,陛下对这赵宗全,定是已经上了心了。”
“而且,”华青锋微微一顿,又道:“这赵宗全可是个宗室子弟。”
邕王听出了华青锋的弦外之音,只是他还是有些不解:“宗室子又如何,难道还能与我争储位不成?”
华青锋肃声道:“殿下有所不知,这赵宗全并不是普通的宗室子弟,他的身份可不一般呐!
据臣所知,赵宗全的父亲赵概,当初就曾是储位的人选,险些登临大宝。”
“什么!”骤闻此秘闻,邕王心中也是一惊。
华青锋不紧不慢,细细说来。
原来,当今老皇帝名为赵开益,其父赵寰自然便是大周的上一任皇帝。
当初,赵寰也是子嗣艰难,无奈只好过继宗嗣。挑来挑去便挑中了当时还是个小孩的赵宗全之父赵概,并将他接进了宫中抚养。
如此过后数年,眼看赵概一应礼法举止都学得差不多了,赵寰却突然生出了一个幼子。
养子当然没亲儿子好,赵寰还是想要这个亲儿子继承皇位,赵概只得被遣送出宫,错失了为帝的机会。
如此倒也罢了,赵概虽当不成皇帝,当个闲散宗室也是不错的。
谁料到赵寰的幼子刚刚满月,突然染病夭折,赵寰便只得把赵概又接进宫。这令得赵概心中希望重燃。
但世事无常,一年后,赵寰又有所出,便是如今的老皇帝赵开益。赵开益的身体远比他的哥哥好,一直都是健健康康的长大。
这下,赵概可就尴尬了,这不纯纯玩人吗?玩人也不能连着玩两次啊?
但事实如此,赵概又有什么办法,无奈之下,只好自请出宫。
后来,赵寰驾崩,赵开益继位,这也就是当今圣上,前文一直说的老皇帝。
赵概几次与皇位擦肩而过,就是心脏再强大,也承受不了这样的大起大落,没多久就忧惧而死,而赵宗全,就是赵概的遗腹子。
此事是上一代的秘辛,宫内也是竭力遮掩,再加上时日已久,乃至于连邕王这样的贵胄都不曾得知,华青锋也是偶然查阅卷宗才发现的。
邕王听华青锋说完,也是十分诧异,想不到这个籍籍无名的赵宗全还有这般离奇身世。
如此看来,赵宗全的威胁性就直线上升了。说不定老皇帝脑子一抽,还真就让他继承了皇位。
邕王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连忙向对华青锋求助:“华师,你说的没错,此人的确不可小觑。如何处置,还得仰仗华师啊!”
华青锋淡淡一笑,心中却是对邕王的反应大为满意。
其实在华青锋心里,就如今夺储的形势而言,赵宗全的威胁对邕王来说,并不值一提。
他之所以要在邕王面前着重提起赵宗全,还说出旧年秘闻,就是为了给邕王树一个对手,让邕王感受到威胁,从而更加仰仗自己。
自从兖王在储位之争中渐渐落入下风,邕王自觉没有对手,心态逐渐飘飘然,行事张扬肆意不说,对华青锋也不如以往尊敬。
对这种情况,华青锋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他之所以选择站在邕王阵营,就是看中了邕王庸碌,便于掌控。
在他心中,日后朝堂之中,当以他华青锋为尊。至于邕王,他只需垂拱而治,安心享乐即可。
可如今,邕王还未真正继位,就已经有要把他撇到一边的趋势,华青锋自然要出手应对。
而赵宗全,就是他树起的一个靶子,一个让邕王惊惧,让邕王不得不仰仗自己的靶子。
现在看来,这一招效果非常好,邕王果然慌了神,开始向华青锋问计。
华青锋还要借此慢慢掌控住邕王,自然不会轻易说出什么立竿见影的计策。
对邕王的问计求策,华青锋只是含糊应付了几句,然后就推脱说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之后,华青锋便告辞离开了。
华青锋走后,邕王在殿中来回踱步,越想越觉得慌神。最后,他一咬牙,想出一个一劳永逸的招来。
他招来王府管事,低声吩咐了几句。
没多久,管事就带来一个黑衣男子。
那男子走路虎虎生风,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这男子将自己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光溜溜的脑袋,连脸也蒙上了。最显眼的特征,就是他脑袋上那条狰狞可怖的疤痕。
邕王对疤头男的奇特装束见怪不怪,见疤头男到来,他快步走到疤头男身边,低声吩咐了起来。
那疤头男对邕王很是恭敬,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应诺声,然后就告退离开了。
望着疤头男离去的背影,邕王心中松了一口气,不由地对自己的聪明才智大感满意,连带着对拿不出主意的华青锋也有些不屑。
“华青锋到底是个文人书生,做事婆婆妈妈,没有决断,磨蹭也半天说不出个有用的点子来,到头来还得本王亲自出马。嘿嘿,管他赵宗全有什么出身,斩草除根,便可一劳永逸!”
华青锋只怕做梦也想不到,邕王会这般应对此事,他终究还是不够了解自己这个好学生。
邕王可比华青锋想象得,要有主意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