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时候才看清老人的模样，脸颊瘦削，面目慈祥，花白的胡须剃的很短，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咖啡色的镜片上全都是划痕。刚刚听面馆老板说，老人有一只眼睛瞎了，戴着墨镜，应该是为了遮掩一下吧。牛大爷把外套脱了，里面穿着的是一件灰色的短袖，后背已经湿了一片。老人把外套和帽子放在窗台上，从屋里拿了抹布和垃圾桶，就开始收拾桌子。这是一个很骄傲的老人，通过自己的劳动，整齐的穿戴，洗得干干净净的双手，来捍卫住自己最后的一点尊严。——陆鸦

面馆里没几个人了，我要的牛肉面上的很快，十块钱的牛肉面，牛肉就那么几片，不够面条的分量很足，满满的一大汤碗。我要的一碟酱牛肉也挺实在，面馆老板是外地人，微胖，五十岁上下，忙活了一早上，脸上满是汗珠，热的通红，普通话带着浓浓的地方口音，说一份牛肉是二两，十五块钱，价格挺公道，然后还送了我一份凉拌牛血。

没一会儿摊位上的人都走了，面馆老板没有忙着收拾桌子，自己拿了两个肉火烧和一碗牛肉汤还有半瓶白酒，把一张桌上的东西扒拉到地上，开始吃饭。

我端着牛肉和面条走过去，跟他搭话：“大哥，你这里生意不错啊。”

面馆老板咧嘴一笑，说道：“小买卖，给孩子挣点学费。”

我又问道：“大哥，你在这里干了多久了？”

面馆老板说道：“得有五年多了，去年租的店面还在东边，那里不是拆迁了么，就不能干下去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是拆迁的费用突然不够了，拆了一半这不是停了，我又来这里租了个地方。”

开门做生意的人，在这一带接触的人最多，消息也是最灵通的，从面馆老板这里，我差不多可以收集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大哥，你吃点牛肉吧，我不知道你这里的东西这么实惠，这都吃不了。”我说道。

面馆老板看了看桌上的牛肉，没有动筷子，问道：“小伙子，你喝酒不？”

“少来点吧，我也好喝两口，不过酒量不大好。”我说道。

面馆老板给了我一个纸杯，倒上半杯酒，然后跟我碰杯喝了一口，才夹了一筷子的牛肉放进嘴里，嚼着牛肉问道：“小伙子，你来这里找人的？在这里租房子的人我不说全认识，不过也都是面熟了，以前没见过你啊。”

我说道：“没错，我来找个人的，这不是想跟你打听一下么？”

面馆老板说道：“你找啥人，问我还就是问对了，在这里住的人，九成以上的都在我这里吃过饭。你给我个照片，我就能认出来。”

我喝了口酒，编了个理由说道：“是一个老大爷，穿着一身黑衣服，带着个老头帽。今天早上，天还没亮呢，我在东边的公路上开车不小心碰了他一下，当时可把我给吓坏了，怕遇上碰瓷儿的了，寻思着我那辆小破车算是搭进去了。不过那个老大爷没有讹我，站起来就要走。我看他的左腿瘸了，估计是受了伤，你想想，老人这骨头脆，磕一下指不定就伤到哪里了。我就想着带他去医院看看，不过那个大爷没理我，往这边走了。我当时要给一个朋友送份文件，挺急的，就走了。这不是回来又从这里过，心里过意不去，就买了点东西，寻思来看看他，要是伤的严重了，就送他去医院瞧瞧。”

面馆老板跟我碰了个杯，说道：“那老头儿啊，小伙子你就别担心了，他的腿早就瘸了，不是你的事儿。说起来这个老头儿也是可怜人啊，刚刚拆迁的那个地方你也看到了，老头儿有个儿子，才三十多岁，叫牛金玉，名字起得好，不过就是个出大力的命。牛金玉以前经常来我这里吃饭，他原来就是那个施工队的，去年春天干活的时候墙倒了，给砸死了，一起被砸死的还有两个人，那天还下着小雨。那个施工队是一个公司的，公司老总叫陈大发，在寄城地界也是个了不得的人，上网都能搜到，那王八蛋可有钱了，换成票子我这小面馆塞满了都装不下他一半的钱。可是这人越有钱，就越不是东西，你看看，人家儿子被砸死了，就给赔了十万块钱，能抵得上两年的工钱。老头儿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大好，还有只眼瞎了，扫大街看门儿的活儿都干不了，家里的老伴儿还有骨质增生，走不了路，需要人天天照顾。牛金玉的老婆没几天就改嫁了，有个七八岁的儿子，男方嫌弃，那娘们儿就把孩子扔给老两口儿，自己跟着那个男的跑到外地过小日子去了。”

陈大发？

我感到有些意外，这个世界还真是小啊，昨天刚和陈大发打过交道，今天又听到他的事儿了。不过这样也能勉强解释的通，为什么瘸腿老人要去用那个小黑匣子害魏筱倩了。

老板又喝了一口酒，一脸的气愤，拍了下大腿，说道：“老弟，你说说，他们老两口是这么个情况，一点收入没有，还得养个小孩子，家里也没什么钱，这可咋活？老头儿有点文化，当时想打官司。可是你不想想，陈大发那是什么人，老头儿要告他，谁敢接？官司打不成，老头儿就想自己去找陈大发理论，你知道不，就是东边那条公路，往东有个小区全都是别墅，叫什么庄园啥的，那地方就是陈大发搞起来的，随便一个别墅就他妈的一千多万，你说这不是抢钱吗，老子折腾一辈子的家底儿也就在那里买得起个茅厕。这里的拆迁也是那个陈大发和几个人合伙弄的，当时送礼都是用卡车拉着的，在这里有房产的人算是发了，拆迁费一平米就一万多，我原来租的那个面馆，一百二十多平的地方，你想想那得是多少钱。人家户主当年盖房子才花了不到六万块钱·····”

看着面馆老板已经跑题了，我举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说道：“大哥，那个老大爷找到陈大发了没？”

面馆老板一拍脑袋，说道：“你瞧瞧我，说跑偏了。找着了，那个老头儿啊，前一阵子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的，说是那个陈大发呀，在东边别墅里养了个小三儿，经常过来乐呵乐呵。老头儿就找过去了，也不知道是怎么进去那里面的。他跟陈大发理论的时候，人家都不带理他的，直接让保镖把他给轰走，那保安壮得跟个狗熊似的，扒拉了老头儿一下，摔到了路牙石上，老头儿就是那个时候把腿摔断的。当时就是有点骨折，没舍得花钱治，这不是瘸了么。这些天啊，老头儿经常往东走，天不亮就出去，我起来做饭能看到，也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今天早上这不是又出去了，还让你的车给碰了。”

陈大发这种人，恃强凌弱，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儿并不稀奇，我也没有多少情绪波动，不过已经打定主意，得摆陈大发一道儿，现在他的日子过得太好了。

我问道：“大哥，你知道那个老大爷住在哪里么，你看他这么困难的情况，我把人家撞了也不能当没事儿，我去赔他点钱。”

面馆老板摆摆手说道：“赔钱还是免了吧，老头儿不可能要。我跟你说啊，我也看老头儿可怜，他那个小孙子放了学天天从这里走，我就给他些吃的让他带回去。你说我一个开饭馆的，能差那几个包子油条么，就当给自己积点阴德。就这么点儿东西，老头儿都不白要，给我钱。你说他哪还有多少钱了，花一毛少一毛，孩子还得上学，这才二年级，大学毕业还早着呢。我不要他钱，他是死活不答应，我也没辙了。还是我老婆机灵，给支了个招，让老头儿每天来这里帮着干点儿杂活儿，抵他一家三口每天三顿饭。本来还说要给开点儿工资，老头儿是怎么都不要。不光是他，他那个小孙子，中午和晚上放了学，也在这里给*活儿，端菜收拾桌子啥的。晚上在我这里写作业，他家没电。你是不知道他家住的什么地方，老家农村的，离这里远，住在这个地方，就是图小孙子上学方便。以前租的房子，交不起租金退了，就在楼下犄角旮旯里支了几块破石棉瓦，缩在几个纸壳箱子里睡觉，看着都可怜。天暖和还好说，冬天你说得多难熬。一会儿老头儿就该过来收拾了，我老婆把屋里的活儿都干完了，一会儿就让他收拾一下这些桌子上的乱七八糟，总不能真的让他干活儿，意思意思就行了。”

“大哥，要这么说，那你真是好样的，绝对活雷锋啊。”我说道。

面馆老板摆了摆手，说道：“什么呀，要是你看到老头儿多可怜，你也得帮他。住在这里的人，都在悄悄的帮他们，好多人都绕远，专门把酒瓶子易拉罐一些能卖钱的垃圾扔在离他们住的不远的地方，还在垃圾里面装一些没拆封的吃的，旧衣服，老头儿从我这里回去就翻垃圾堆拣废品卖钱，那些吃的穿的就都带回去吃了。还有一对小情侣在垃圾袋里放过五百钱呢，你猜怎么着，老头儿捡到后，没要，就在我这里等着，挨个人的问谁掉了五百块钱，夹在一本杂志里的，早上一遍晚上一遍，问了两天啊。那小两口过来拿钱的时候，都哭的哇哇的。你也别说，老头儿虽然天天捡破烂，可是他还有他家小孙子，每天来这里都穿的干干净净的。那边有个人工湖，老头儿天天在那里洗衣服，破衣服就让他老伴儿缝补下。有个词儿叫啥来着，高风亮节对吧····”

面馆老板说着的时候，一个穿着一身黑衣服，戴着老头帽的老人，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近了看，老人身上的衣服已经洗的有些发白，不少地方都有细密的针脚缝起来的破口，老人满是青筋和老年斑的双手也洗的很干净，指甲剪的很短，指甲缝里连一丝泥垢都没有。

“牛大爷，来了啊。把外面桌子上的东西都收拾了，桌子也擦擦啊，上面都是油。”面馆老板站起来对老人说道。

“哎，好嘞！”老人抬起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残缺的牙齿。

我这时候才看清老人的模样，脸颊瘦削，面目慈祥，花白的胡须剃的很短，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咖啡色的镜片上全都是划痕。刚刚听面馆老板说，老人有一只眼睛瞎了，戴着墨镜，应该是为了遮掩一下吧。

牛大爷把外套脱了，里面穿着的是一件灰色的短袖，后背已经湿了一片。老人把外套和帽子放在窗台上，从屋里拿了抹布和垃圾桶，就开始收拾桌子。

这是一个很骄傲的老人，通过自己的劳动，整齐的穿戴，洗得干干净净的双手，来捍卫住自己最后的一点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