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卿这个名字,说不好是不是真名。因为这个姓氏是真的,身份玉牌上就是这个姓。只是字是否如实,岑六不打算深究,也就从善如流礼尚往来:“我无父无母,无名无姓,公子就叫我青好了。”
“青”这个名字,是她在这座城里用的化名。至于无父无母,也是懒得编故事,直接是无反而方便。
吴卿略略一顿,道:“青儿。”说罢,大肆感慨了一番命运不易。其行文一气呵成,其语调抑扬顿挫,大小道理信手拈来,弯弯绕绕一堆之乎者也,大体意思就是你从小一个姑娘家家独自长大太不容易我感到十分惋惜,并且表示为了之前的救命之恩他打算留下来照顾她。岑六虽说多年来已经熟练了如何与人为善,但对于这种文邹邹弯弯绕的大段文字相当头痛,几次打断推脱说不必救人乃举手之劳,谁知这贵公子竟是脸皮极厚道理极多,打定了主意要留下来便是雷打不动。岑六惯于独来独往了,此时突然有个陌生男子要强硬挤进自己的生活来,头痛不已,也就不去追究人擅自在自己名字后擅自加了个“儿”字。
“当然,孤男寡女单处一室,虽说吴某问心无愧,定然不会对青儿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丑事,但到底传出去是毁了青儿的名声,是以吴某即使是留下来报恩,也不会厚颜无耻地提出要同青儿一起住的要求。”
岑六听他左一个“青儿”,右一个“青儿”,叫的甚是亲热,登时有些后悔当初没能在这个称呼刚出生时就扼杀在摇篮里。
并且,她相当怀疑“留下报恩”和“不住在一处”这两点,难道并不互相矛盾?
似乎看出她的疑惑,吴卿连忙申明道:“吴某留下报恩的意思自然不是要强住下来啦,青儿不必紧张。吴某的家就在隔壁巷子里,离这近的很。吴某今日来,主要便是想来同姑娘做个朋友,若是青儿平日里有什么困难,来找我便是。平日里也想来找青儿吃茶读书,晴好便一同外出踏青……”
说着,似乎是自己想出了情景,竟是双目闪烁,一脸向往的样子来。
岑六看他一眼,回想了一下。“隔壁巷子”这个方位有些模棱两可,隔一条巷子也是隔壁,隔两条也是隔壁。但是要说“还算富裕”的,也就只有东边的王爷府了。
就算再无知也不该想不到这一层。也就是,这“吴卿”大概是真名,而此人,竟是不打算隐藏自己的身份,大大方方站在了岑六的面前。
窗外阳光正盛,膨胀着微微咸热的空气溢了进来。岑六心想:真是个无所事事的下午。
似乎是自己太过无聊,时光太难打发,岑六也就接受了吴卿看似完美无缺实则漏洞百出的磕绊理由,表示很乐意结交这个朋友。
只是,如同她后悔没能及时制止“青儿”这个称呼一般,等到她意识到吴卿的“晴好便外出踏青”并仅限于晴好,而是艳阳高挂、细雨蒙蒙,甚至明月高挂,都算在所谓“晴好”的范围内,后悔亦是来不及了。
今日更是夸张。
早上天便闷沉沉的,令人不舒服。中午便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本来这几日燥热的天气陡然凉了不少。岑六虽说是蛇怪,但为人久了,这种天气也是不愿出门,睡到晌午,随意洗漱了一番,便关紧了门窗握在暖和的屋内,捧了本书不动了。
正看到精彩处,窗外滴滴答答的滴水音突然被一串踩水声打断,随即窗棂便被人敲响了:“青儿在吗?是我。”
岑六不问,自然知道窗外这个“我”是何方祖宗。似乎是为了遵守“不毁青儿清白”的誓言,他每次来都不走正门只走窗,说话也都是刻意压低了声响,岑六刚开始还想说不必这般小心,但看着人似乎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也就随他去了。心想外边雨不算小,不好意思让人站在雨地里,只得放了书:“你进来吧。”
窗从外面被拉开了,挤进来一阵哗哗的雨声。岑六一愣,来不及思索雨何时如此大了,一个沾满水汽的脑袋就率先钻了进来,冲她爽朗一笑。果然是吴卿。
“青儿,今日大雨,我们去月儿湖赏新荷吧。”吴卿收了油纸伞,也不进来,就站在窗前的雨蓬下,压低了声音也不难听出他心情极好。
“不去。”
“为什么啊。”吴卿露出曾经欺骗岑六无数次的失落表情,此时额前碎发被雨水打湿,黏在一张白玉的脸上,竟是如同流浪的小狗般,饶是岑六千锤百炼的心也忍不住颤了颤,暗自想自己是不是太凶了些。
但随即想起此乃这人惯用手段,自己因为心软不知被骗了多少次,遂不去看他的脸:“雨下的这般大,傻子才愿意出去。再者,天才热了几天,月儿湖的荷花开了?即使开了,也就几个花骨朵,这大风一吹寒雨一打,肯定是一片断茎残枝,不看也罢。”
谁知听了她这一席逻辑调理极为清楚的道理,吴卿非但不恼她说自己“傻子”,反而煞有介事地摇头道:“非也非也。你可知,雨中的月儿湖,有常人不可一观的美态?”
岑六坚决:“不知。也不想知。”
见她执意不愿出门半步,吴卿叹了口气,幽幽道:“哼,既然如此,那我就站在雨中,让这冷冰冰的雨打湿我的衣裤,浇透我的身子,直到你愿意陪我,我才撑伞。”
说罢,也不犹豫,直接一头站进雨幕里,真不撑伞。而上天仿佛是要帮他显得更惨些,雨势竟又大了几分。
岑六连忙起身去拉他,一边喊道:“我应了便是!”
才站了一会,吴卿便已是只落汤鸡了,脸上却是挂着一张大大的笑容来,和他此时的惨状形成一股难以言喻的违和来:“我就知道青儿定会心疼我。真是,早答应我不好了。”
岑六已经懒得同他理论,只脱口道:“我这不是心疼你,只是你前些天受的重伤,虽说应该快好了,但也经不起这般折腾。要是伤势恶劣了,对你父母我也交代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