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焰垂在身侧的手开始不受控的发抖, 继而被他紧紧握拳制止住。
黎君看到了,却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她从位置上起身走过来, 站在迟焰的面前, 不介意再给他一刀:
“你进去过,这是事实!那个人因为你差点死了,也是事实, 既然都忍了十年不说, 为什么不继续忍下去呢?你要是真的为顾已好, 就不该回来,顾已这十年来挺好的,我相信你也看到了他的成绩, 那么多人喜欢他,那么多人把他当做偶像, 而你,有前科,当你的过往被人扒出来和顾已放在一起对比的时候, 你觉得大家会怎么说?”
“或许粉丝们不会在意,反正这么多年什么流言蜚语他都经历过,我也可以不在意,但是顾已呢?”黎君笑看着迟焰,里面藏着的却是最残忍的刀:“那些真相一点点在他面前摊开的时候, 你觉得他是会对你说一声委屈了,然后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还是说要替你讨回来, 给你一个公平?”
迟焰紧紧咬着牙, 没说话。
“你比我了解顾已, 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你也说了,他不喜欢欠别人,欠了的一定要还,这件事要让他知道了,会是什么后果,你比我清楚,十年前你顾虑他的状态不好,不忍说,现在他也没好到哪里去,定期看心理医生,常年吃着稳定情绪的药,一旦失控,你这辈子可能就见不到他了,又或许,你只能去里面见他。”
“够了!”迟焰抬眸看着黎君,眼睛腥红。
这眼神任谁看了都要害怕,但黎君并不害怕,虽然从不承认,但这也是自己的儿子,母亲是不会怕自己儿子的,儿子也不可能会伤害母亲。
黎君没有再继续刺激迟焰什么,她想说的迟焰只能比她更明白:
“你知道怎么做才是对他最好的,我相信你的选择。”
“我不会走。”迟焰说:“我答应过他,这一年绝对不离开他的身边,我会守着秘密不让他发现!”
迟焰说完这句话完全不理会黎君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反应转身就走,他似乎听到黎君在身后喊了他一声,但他没理会,也不想理会。
直到走出公司大楼迟焰胸口的这口气才算是吐了出来,他迫不及待的给顾已去了个电话,电话还没拨通迟焰就已经快速切断了通话。
迟焰承认这一刻的自己很想顾已,想见他,想抱他,想亲他。
但他不知道该跟顾已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顾已。
只是没有拨出去的电话却被回了过来,迟焰看着屏幕上的‘已哥’不能不接,他静默几秒清了清嗓子才按下通话键出了声:
“已哥。”
顾已没有立刻说话,几秒过后问他:“在哪儿?我去接你。”
“已哥。”迟焰笑了下,说:“我想自己回家,行吗?”
顾已的回答缓了几秒才传入迟焰的耳朵,他说 :“好。”
迟焰挂了电话后站在原地几秒后才迈步走向路边伸手拦出租车,他大概心思真的是烦乱到了极致,所以压根也没有注意到路边由始至终都停着一辆车,而车里的人一直在看着他。
顾已坐在车里,电话还在手里握着,因为用力过大,硌的他手生疼。
迟焰的疼、迟焰的慌乱和强颜欢笑都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就像迟焰说的那样,不提了,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好好的过下去。
可这个好好过下去,在两人之间埋着一颗炸弹的情况下,又会好多久?
炸开的那一刻,他们谁有信心可以护得对方毫发无伤?
顾已扔开手机闭了闭眼,缓了几秒后才将车开了出去。
——
迟焰回来北城后去过很多地方,但始终都没有来到墓园看看迟平生,7年前从那个地方走出来的时候也没来过,他不敢,但今天他来了。
墓碑前很干净,应该是程虎定期打扫的原因,离开之前迟焰曾拜托过他,程虎拍拍他的肩膀:“不用你说我也会做,但我希望这件事有机会还是你亲自来做。”
顾已和迟平生的五官很像,好像看着迟平生就能看着多年后的顾已,但气质还是有很大不同的,迟平生要平和的多,做什么事情都会以和为贵,顾已的脾气就要差一些……差太多了。
“爸。”迟焰笑了下:“挺长时间没来看您了,还认识我吗?”
“我回来了。”迟焰单膝在墓碑前跪下,轻抚墓碑上的照片:“想我了吧?我挺不孝的。”
迟焰说完这两句就再也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儿之后他起身坐在了墓碑旁边,什么都没说的看着远方。
深秋了,北城的风凉的让人心寒,迟焰坐了一会儿耳朵都被吹的红了,他突然想起十年前的那天也是类似于这么个天气,他在各种混乱中被铐上手铐,送去医院,医生坐在他面前给他缝合眉骨上的那道伤口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衣服上全是血,手也是抖的。
黎君说的没错,那个人差点因为他死了。
迟焰不是一个自虐的人,很多不愉快的回忆他能忘则忘,刻骨铭心的那些,他也尽量不回忆,没什么好处,更没什么意义,但今天因为和黎君的碰面,很多刻意不去想事情也翻滚着叫嚣起来。
他可真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来迟平生这里寻求一个庇护挺怂的,但他在这偌大的北城也的确没什么地方可去了,能护着他的人不多。
“爸。”迟焰沙哑着嗓音开口:“我进去过,一个人差点因为我死了,你失望吗?”
“你以身作则的教了我那么多年,我好像还是没能做到你期望的那样。”迟焰回头看了看迟平生,笑了下:“不过再给我一万次机会,我还是会那么做,我一点都不后悔。”
“您别怪我。”迟焰说:“也别怪他。”
迟焰不知道在墓碑前坐了多久,等他起身离开走到山脚的时候才发现有人正倚着车子站在不远处抽烟,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距离太远也瞧不出那人的面容,但迟焰还是知道他是谁。
他站在原地静默几秒才迈步走过去,不问他为什么在这里,直接打开车门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顾已淡淡瞧着他,抽完最后一口烟也上了车。
“已哥。”迟焰笑着叫他一声:“谢谢你来接我,你不来,我可能要都成冰棍儿了。”
顾已回过头看他,率先被他风吹红的耳朵吸引了目光,伸手过去捏了一下,凉的指尖发颤,顾已微微蹙眉,却没说什么,只是发动引擎,开了车内的空调。
其实现在这个气候,远不到开空调的时候,但顾已要开,迟焰也没拦着,风热乎乎的吹着确实挺舒服。
“晚上一起吃个饭。”顾已把车开出去的时候对迟焰说:“跟我爸。”
迟焰愣了一下才点了点头:“啊,行。”
“你要是不
愿意就改天。”
“没。”迟焰笑了下:“就今天吧,我也饿了。”
顾已看他一眼,然后说:“别笑。”
迟焰的笑僵在脸上,不明白顾已是什么意思,但还是乖乖收了笑,看向了车外。
顾已开车带迟焰回了别墅,十年过去了,迟焰没想到顾青晖还住在这里,下车之前看了一眼顾已,顾已开口:
“她早就不住这里了。”
迟焰点点头,没说什么。
顾已推门进去,顾青晖正坐在轮椅上看晚间新闻,门开的时候滚动轮椅往门口靠近了一些:
“来了?”
顾已应了一声,叫了声爸,迟焰随后进门,喊了声:“顾叔。”
顾青晖的视线在迟焰的脸上停留许久,笑着招他过去:
“听小已说你回来了,我腿不方便他也不带你过来,就让我在家干等着了,快过来让我瞧瞧。”
迟焰走过去,在顾青晖的轮椅前蹲下身来,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迟焰每一次看到顾青晖两腿空空的裤管都要难受一会儿,为他,也为顾已。
“高了,瘦了,也黑了。”顾青晖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笑眯眯的:“还能白回来吧?你小时候挺白的,白点好看。”
顾已站在餐厅喝水,闻言看了一眼正蹲在顾青晖面前乖乖听话的迟焰,有点不太认可顾青晖的话,他觉得现在的迟焰也挺好看的,尤其是搭配着那卡尺发型,很有那股子野劲儿。
“头发也不好看。”顾青晖抬手在他脑袋上划了一圈:“没以前看着乖了,虽然以前也只是看着乖。”
迟焰笑笑:
“等以后留长。”
比起黎君,不管是顾已还是迟焰,都和顾青晖的关系维持的很好,对于他们来说,顾青晖是真正的长辈,能在他们迷茫和需要帮助的时候施以援手,耐心劝导。
迟焰一开始刚到顾家的时候虽然和他也不太亲近,但接触越来越多,后来又因为顾已,关系拉近在所难免,不过迟焰从来没有改口,顾青晖也不让,说:
“小已从未喊过迟平生一声爸,你要是喊了我,那不公平,我怕地下见面他再找我算账。”
从那之后,迟焰一直称他‘顾叔’。
饭桌上顾青晖一直在和迟焰说话,没问他去哪儿,没问他为什么走,说的都是轻松的话题,比如他这几年养了几只流浪猫,又白眼狼的跑走了几只,比如后院里种了几种菜,但顾已都说不好吃,迟焰一直笑着回应,和乐融融的好像从未离开过。
顾已一直没说话,安静的坐在餐桌前听他们说,他会时不时的看一眼迟焰,分辨他的笑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饭后顾青晖指使顾已去切水果,家里有保姆,但顾已还是听话的去了,客厅里只剩下迟焰和顾青晖,迟焰以为他会问自己之前的事情,毕竟当初的事儿就连顾青晖也是不知道的,但顾青晖没有,他依然没问迟焰从前,他就问了一句以后,他说:
“小焰,还走吗?”
迟焰看着顾青晖,没说话,只是苦笑了一下,但有时候沉默未必不是一种回答,顾青晖在这样的笑容里瞬间明白了,沉默了一会儿,才浅浅的笑了下,但这笑意却并不达眼底:
“是我连累了你们两个,要不是因为我,你们两个早走了。”
“顾叔。”迟焰笑笑:“别这么说。”
“说不说都是如此。”顾青晖说:“你受苦了,小已也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