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胜鼓舞士气之时,另一边的寿春,此时亲迎的仪式已经走过,可以拜堂了。
其他仪式倒也罢了,从这里开始,便只有吕绮玲和步练师两位正妻可以参与。
应酬过众人,王政来到新房时却是愣住了,他本以为妻妾既然分屋,两妻自然也是如此,如今一看,张昭安排的却是一龙二凤,双妻同眠的格局!
而他到来时,扶着吕绮玲的一名红衣丫鬟,正满面羞红的和管事的女官进行争执,急的甚至口吃起来:“这....这怎使得?对我家小姐也太...太不敬了!”
“你这丫头不清楚,就别瞎说。”
那女官解释道:“两位夫人同为正室,所以州牧同时迎娶,便是为了不分尊卑,若是分室的话,等会如何拜堂,洞房之时更不好分先后啊。”
“如何不好分先后,自然是我家小姐先哩!”那红衣丫鬟还是不依,竭力要与女官争辩,这时低着头的吕绮玲突然说道:“不要胡闹了,听这位管事安排好了!”
听到这声音低沉温厚,不类一般少女的娇脆,王政不由看了过去,似是感应道他的视线,吕绮玲没有抬头,那红衣丫鬟却是回望过来,一见王政登时吓了一跳,连忙躬身行礼:“拜见州牧。”
“你是吕小姐的近前人,也不算外人了。”王政微微摆手:“不用拘礼。”说是不算外人,他却没注意,自家的称呼依旧显得十分见外。
主事的女官见机扯了扯她衣袖:“州牧既然来了,咱们先出去了!”
那丫鬟闻言睁大了眼:“我家老爷交代,让我片刻不能离了小姐!”
“片刻不离?”那女官失笑道:“等会人家夫妻拜堂,洞房,你也陪着不成?”
“这...”那丫鬟瞥了王政一眼,在他面前似乎终究不敢放肆了,只是顿足道:“老爷本来就不该答应的!如此荒唐,算什么?”
说归说,终于还是挪步出了屋子。
吕绮玲的丫鬟都出去了,陪着步练师的那个自不用说,和女官行礼之后,也纷纷掩门出去,屋内只留下两个始终低头的新娘子和王政。
眼见红烛高烧,锦被层叠,如花美卷,成双而坐,终究是吕布的女儿,不好怠慢,王政思忖片刻,便先来到吕绮玲跟前。
虽然周礼中没有盖头,但对方低垂着头,一头的珠饰遮挡之下,容貌却也瞧不太清,只能隐约瞥见眉眼沉静,一张粉面亦红亦白,莫名地有几分眼熟的感觉。
这倒是怪了...
王政心中啧啧称奇,虽然和这位温侯之女定亲多时,两人却是一直未曾照面,那这感觉是从何而来?
诧异归诧异,想了一想,王政干咳一声,有些不自然地唤道:“吕姑...咳咳...娘子。”
“王州牧,先别忙叫‘娘子’。”却不料吕绮玲听到这话,缓缓抬起一张妩媚的瓜子脸:“我要跟你约法三章!”
“约法三章?”王政一怔,讶然问道:“为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
吕绮玲的神情含羞带恼,长长的眼睫忽闪:“我嫁给你是父命难违,你要娶两个妻子,我也无可奈何,但这磕头拜天地,也要三人成行?却没有这个道理!”
“女人一生嫁一回,总不能这样委屈吧?我父亲为什么没来参加婚礼,也是因为此节,他也不愿我这样进你王家的门!”
“额...”王政有些哑然,“那你待如何?”
“所以要跟你约法三章,第一,今日之后,你依旧将我当客人,不许...不许对人家无礼。”
“嗯?”
“第二,我要光明正大,父母在旁,再进一次你王家的门。”
“意思是一定要吕布在场?”王政道:“还要重办一次婚事?”
“许你重妻,就不许我重婚吗?你娶几个妻子是你的事,但我的婚礼绝无三人成行的道理!”
“至于第三么...“
说到这里,吕绮玲澹澹地道:“听说你这次娶的妾室里,有一乔姓女子,经常领兵作战,出征在外,我也要如此!”
啥?
王政一时间大感头疼,乔绾那是武艺过人,能保证自身安全,且因缘际会之下早得军中将官认可,这吕绮玲虽是吕布的女儿,但武艺如何谁也不知,关键是军中认不认可也是一个麻烦啊。
“我知道这事你不会轻易答应,反正也不急,王州牧请慢慢考虑罢!”
吕绮玲抿嘴一笑,道:“步家妹子头都垂酸了,你也不知去照顾一下?”
王政闻言转望左边,此时步练师安静地坐在桉上,一双纤纤玉手,露在衣袖之外,看上去稳稳当当,甚是从容,不过听完吕绮玲的这番话后,头上的珠饰却是微微颤动起来,露出些许慌乱。
不过即便如此,在王政眼里,少女也比以前沉稳了许多...
王政暗自感慨,这周围人声嘈杂,且嫁为人妇,何等大事,要是印象里那个小鹿般的少女,此时恐怕早已惊慌失措了吧?不由低声问道:“宛儿,你紧不紧张?”
半晌没听见回答,又问了一遍,步练师方才轻轻说道:“为何要紧张?”
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抬起了头望向王政,眼眸凝睇,有股说不尽的敛藏温柔:“此刻妾身心里只有欢喜。”
王政没有想到她会给出一个这样的回答,这两句话说得简单,可是语意之中,充满了幸福与满足,似乎已对今日不知期待了许久。
瞥见步练师嘴角的笑意若隐若现,王政突然明白了过来,眼前的少女早已有了决定,把自己一生的命运,全盘交托给了他,不管将来是好是坏,不管来日是祸是福,总之是与他共同担当。
感慨佳人情重,王政心中涌起一阵冲动,忍不住握住了对方的手,两人四目相对,都不再说话,似乎这小小的新房就是整个世界,一时间忘却身外天地,更忘了还有第三人在场。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身边传来一声轻咳声,两人方才回过神来,步练师羞望了王政一眼,随即转头向吕绮玲轻轻地叫了声:“姐姐!”
吕绮玲抬头看了眼步练师,温言说道:“步家妹子,咱们往后是一家人了!”
眼见这位将门虎女态度出乎意料的客气,步练师心中一喜,忙道:“姐姐不怪我吗?”
方才吕绮玲和王政的对话她在旁听的分明,不免有些忐忑,毕竟虽同为正室,可对方父亲威名垂世,论出身终究远高自家,步练师难免心中没底。
吕绮玲道:“怪你什么?”
步练师咬了咬唇,道:“本该姐姐的大喜日子,却多了我来添乱。”
“不对!”听到这话,吕绮玲唇角微笑:“你没听我跟王州牧说了么?今儿我是客,你才是正主儿!”说着,竟盈盈起身,走向小圆桌边,捋了捋宽大的吉服袖口,执壶倒了两杯酒,以小盘端了过来。
这个环节原本是合卺礼,即把一个完整的葫芦切一分为二,剖成两个瓢,然后用一根红线栓起来,在葫芦里面装满酒,因为葫芦味道是苦的,所以里面装的酒也是苦的,新人双方需要饮下这葫芦里面的酒,意味着新人双方从此以后将合二为一,也寓意这夫妻双方今后要同甘共苦,患难与共,不离不弃。
而卺本是古代的一种乐器,“合卺”,也还象征新郎与新娘婚后会琴瑟相和,是对新婚夫妇的一个美好祝愿。
但王政这次同娶二妻,合卺礼是没法进行的,葫芦切成三片倒是可以,可这红线如何拉呢?
张昭苦恼之时,便由王政主动提议,改为交杯。
“请两位新人喝交杯酒!”
那明亮的慧目望了过来,王政已是明白,这是她借机重申己志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难道她真打算洞房为客,做个守身的新娘?
步练师闻言一怔,忙也起身,至桌旁倒了一杯道:“姐姐与将军喝交杯,妹妹作陪如何。”
这一幕落在王政眼里,不由心中暗赞,面对大气沉静的吕绮玲,步练师看似被动,却也不漏痕迹地做出了反击,算是摆脱了困境。
他顾盼望去,眼前两张春花秋月的面庞并凑一块,容光对映,艳美如画,步练师容色虽然出众,妆扮并不醒目,此时与华裳贵气的吕绮玲两相映照,却也不曾又半点逊色,倒另有一种含蓄之美,想到这里,突然笑了笑道:“怎地与我交杯很为难人吗?两位都似不情愿般?”
又对着吕绮玲笑道:“娘子方才说的约法三章里,可也没有这条啊?”
“哼。”
听到这话,吕绮玲眉棱陡然高耸,目现英武之气,不再多言,一手托盘,一手至步练师手中抢过酒杯,直接满饮而尽,旋即杯口相照,对王政道:“好了,该喝的酒我喝完了,只剩了你们俩!”
这一番利落,终究显出如花娇艳下的真颜色,不管事情原本的是非曲直,吕绮玲始终不慌不忙,岿然不动,神情从容自若,无理也显得有理起来,最终王政与步练师都拗她不过,在她目视下,把交杯酒喝了。
看了眼得意洋洋的吕绮玲,王政有些好笑,正要说些什么,就听到门外的礼仪郎高声说了几句甚么,旋即两个婢女一人捧着两样东西,行走入内,双手奉上,却是四个同心结,乃是用红、绿两色的彩缎绾成,此一俗谓之“牵巾”,象征恩爱。
“方才娘子要我饮酒,我也饮了。”王政笑道:“礼尚往来,接下来该你配合我了吧?”
吕绮玲点了点头,也不废话,上前便接过了同心结挂在绶带上,婢女们又将剩下的分别递给了王政和步练师,三人牵巾,王政在前,倒退而行,牵引着二女一同走出,向着宗庙行去。
按照礼制,拜堂之前还需得先要拜见夫家的祖先,而王政作为实质上的一方诸侯,按照张昭的建议,这大婚不仅要拜祖先,还要拜祭天地和神灵。
天朝古代礼制中最为重要的祭祀活动有三项,分别是祭天地、祭社稷、祭宗庙,甚至是要帝王亲自参与的,而作为这三项祭祀的举办地点便是所谓的坛庙,包括天坛、社稷坛和宗庙。
寿春本是旧楚的首都,后来作为刘姓诸侯的封地,王宫里自然本就是有宗庙的,不过王政总不好直接把阜陵王这一系的宗室赶出宗庙,便令人另外辟出来了一处殿舍,作为王家的宗庙,供奉上有王政这一世的父母和祖辈。
又还有拜亲戚等礼,王政和步练师父母双亡,也没甚亲戚,至于吕绮玲的父母这次都没来寿春,这一个就可以省了去。
拜完宗庙,三人再次再转回新房,房中铺席,王政站在东边,吕绮玲和步练师站在西边,夫妻交拜,吕绮玲和步宛儿先拜,王政后拜,按照两汉风俗,男方拜两次,女方便要拜四次。
交拜礼毕,屋外礼仪郎又道:“交拜已毕,请新人合髻。”
合髻,就是结发,男左女右,表示夫妻从此白头偕老,命运与共。
这个环节吕绮玲表现的十分平静,因为在她而言这次只是配合王政,并非她真正的婚礼。
但步练师却是不同,当此情景难免羞涩。
她遵照礼仪郎的唱礼,一丝不苟地拿起早就备好的发须,用梳子梳得整齐了,然后将之互绾、缠绕起来,结发时与王政的手触碰在一处,不仅身酥体软,更是霞飞双颊,酡红欲滴,更有一种感觉把她的心中满满充塞。
步练师想起了少时母亲对她说的一句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这句话仿佛便是昨日才对她说过一般,她心中喃喃,反复再想,然后偷看王政,一时间不由痴了。
王政却没她那般心神激荡,只是把玩着手中的鬓绾,听着屋外礼仪郎说出了“礼毕,新人洞房”时,终于长呼一口浊气:“总算是完事了。”
眼见要进入到新人登榻,宽衣就寝的最终环节,不料这时吕绮玲突然惊呼一声,似乎终于反应过来,陡然羞缩:
“哎哟,完了,那我今晚睡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