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蒯越的灼灼眸光落到蒯良身上,讶然问道:“大哥此话怎讲?”
“王政此前虽掩有六郡之地,但除了一个北海国外,其他几郡皆是久战之地,民生凋敝,兵锋虽强,终究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且徐州四战之地,更会牵扯住其大半兵力,始终处于一个艰难求存的状态。”
“如今却是大大不同。”
蒯良道:“王政之前在于孙策交战时便已暗中掌控了庐江数座重镇,而寿春一下九江几已在其掌握,扬州虽有六郡九十二邑,其实百万户的人口有六成集中在这两郡,另三成则在吴郡、丹阳,所以可以说如今王政其实已算是初步掌控了扬州。”
“更关键的是,九江、庐江再加上徐州的广陵地区,便能控制住整个中原以西的江淮水运,王政此后便可依长江淮河为据,与北方势力分庭抗礼,彻底脱离原本四方皆敌的窘境!”
蒯良这番分析说到点子上了,袁术败亡的后续影响不仅仅是王政得了庐江和九江两地,更关键的是此后徐州真正一统,最后一块也是最重要的广陵也回到了他的手里!
而广陵,其实才是后世真正的“扬州”,真正的“江南”。
九州时期,淮河以南皆为扬州,当时的核心地区是北地和中原地带,古扬州其实算是天下最穷的州,是为第九等地。
彼时中原人口中的江南仅仅代表着地理上的长江以南而已,并不存在代指文化,对于长江以南的文化,他们有更加鄙夷的称呼,叫做百越文化。
而广陵正是古代江南里唯一的拿的出手的地方,单是两汉时期,便有五个诸侯国以此地建立政权,分别为西汉荆国、西汉吴国、西汉广陵国、西汉江都国、东汉广陵国,其中西汉吴国更是出了刘鼻这个带头掀起“七国之乱”的始作俑者,而敢于登高一呼逆上作乱的原因,也正是广陵的富庶给他的底气。
原本的历史上,在袁术势力覆亡后,以孙策为代表的江东只得到了庐江郡,而寿春所在的九江郡则落入了曹操的手中,至于广陵,孙策和孙权皆对其念念不忘,孙权甚至一开始想建都的地方就是广陵,向曹丕称臣时还特地提了一嘴。
彼时的广陵其实已成了一片荒芜之地,因为战略的考量,孙策与曹操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废弃此地,孙策选择迁其民、空其地,曹魏则是坚壁清野,将其成为泽国,两者的目的都是使敌人无法立足广陵。
结果曹丕断然否决,广陵便是成了废墟也不会给你的,最后孙权才无奈地选择当时名不见经传的秣陵为都,改名为建业。
如今王政的地盘势力明面上虽还不如孙权时代的东吴政权,但因为拥有了东吴至亡国时都未曾拥有的广陵和九江,在形势上其实已拥有了更多的主动权了。
“王政一得寿春,徐州便可从中心腹地转为攻略前线,登时攻守异位,九江和庐江更等同打开了徐州军朔流而上,进入中原的大门,强龙已然过江。”
“观此子今日军势,不仅对兖州、豫州形成了严重的威胁,更北面的青州、冀州也感觉如芒在背,如此严峻的形势之下,曹操与袁术岂会还有心内斗?”
“尤其是曹操的兖州,反而成了两雄之间的夹缝,形势与之前的王政倒是一般无二了!”
一旁的蔡冒悚然一惊:“你是说?”
“危局之内,自会挣扎求存,主动寻求破局之法,这正是王政今日所做之事,将军以为明日的曹操会不会做呢?”
“如吾所料不差,最迟明年春夏之交,曹操与我荆州必有一战!”
说到这里,蒯良侧目望向刘表,拱手道:“主公明见万里,早已看出此节,所以方才说,慎县既已被王政得之,便与之。”
蒯越恍然大悟:“所以主公想用这一座城池换王政与我军的继续合作。若日后曹操果进攻荆州,我军也不致后路无援。”
“不错。”
沉默许久的刘表笑了笑道:“何况咱们此番也并不吃亏。”
何止是不吃亏...
简直赚大了!
此番共击袁术,刘表拢共只派了文聘一路人马不到万人,却换来了汝南一十八城的偌大地盘,并且他也绝非善茬,王政只不过抢了一座慎县,刘表却想着将刘宠从曹操那边夺走的三座城池也吞并过来,甚至连对方的陈国,他亦起了染指之心。
如今之所以还未动作,只是还没找到借口罢了,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刘”字。
不但如此,借着王政高调入住寿春的机会,刘表同样也打着扬州南边豫章,会稽等地的主意。
这些地方之前本都已被孙策占领,结果孙策却死在了徐州军的手里,这些孙家的旧臣对王政自然没有多少好感。
而刘表这位汉室宗亲的名声远远好过王政,荆州与这些地方又本自接壤,故此在这两郡的地方势力心里,刘表显然是一个更好的投靠对象。
若是这般走势下去,最后袁术倒下获利最丰,真正的大赢家反而是他刘表了。
计策是郭嘉谋划的,寿春是徐州军打下来的,连平舆攻城的主力都是吴胜徐方部,结果袁术的地盘王政最终也不过得了三郡,最重要的汝南没捞到不说,扬州还等于白白分了接近一半送给刘表。
所以对于王政取走慎县一事,刘表丝毫没有动怒,这样下去他也正好可以去拿下豫章,会稽,与王政形成共分扬州的局面。
在刘表的克制与王政的忍让下,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两方还保持着表面上的和气,用互相的小让步换取联手团结。互通声气、齐心协力。都在为可能引起的连锁反应、为也许即将要出现的变局积极地做着应变的准备。
对于蒯良的分析,刘表很是认同,曹操早晚是要进攻荆州的,有了徐州做为后援,刘表的信心似乎充足了不少。他暂时停下了攻取陈国的计划,改以收缩防线,一边整编新得之袁术旧部,一边消化所得之袁术旧地,同时囤积粮草,厉兵秣马,坐以待变。
另一边,刚刚经历动乱不久的寿春再次门户大开,徐州军在黄忠、魏延、乔绾等人的带领下,水陆并举,分略寿春四周各地。
战事进展很快,大部分地区传檄而定,不过旬月,九江郡一十四县已尽数落入了王政的手中。
为了更快地形成对新附地盘的绝对控制,接下来的日子里,王政大规模地彻底调整了袁术原本的战略部署,先是把九江的布防重点从西面放在了南面,同时又加强了北面边界各城与徐州下邳的联系。
他在九江钟离、全椒通往下邳东成、淮陵的路上,设置了好几个驿传,调拨精锐看守,并抽调了大批的民夫扩建道路,修整河运,以确保水路与陆路的连接达到贯通顺畅。
又名驻扎在琅琊的于禁调拨大批的人手,转驻广陵屯驻,这里如今名实皆具了,不仅产粮,还产盐,产铜,乃是徐州的一大命脉所在,王政自然不会放过,自然是要迅速的整合广陵,以最快速度解决掉袁术在这里的残余势力,将徐州彻底一统。
同时间又令张昭从下邳、琅琊两地抽调出许多能臣干吏,循着消化北海、泰山的经验,悉数渡江东奔南下,分别安插入了广陵、九江、庐江等重镇大城。
除了这几个方面之外,为了不致引起本地势力的猜忌,在最关键的扬州旧军,以及寿春城内,王政反而暂时没有去动。
不仅让顾雍等一些文臣依旧原职,连李仁、李豫等人也允许他们依旧统率旧部。
当然说是不动并不代表完全没有半点改编,王政借口组建新军已分批次从这些人手中抽选出了五千左右的精锐,交给了甘宁统帅,李仁为副手。
甘宁同样算是袁术的旧部,这个人马交到他的手里,李仁等人虽有不满,却也无话可说。
而甘宁原本名义上虽是中郎将,但因为新附袁术的原因,手中真正可以指挥的人马并非太多,不过千人罢了,比如之前名义上是寿春最高将官,其实真正一言而决的却是杨弘。
如今官职看似不变,但兵权却等于翻了五倍,自然心情十分振奋,更觉得这次终于遇见明主,只不过副手是李仁这个贪生怕死,见死不救的小人,让他颇为不爽。
不过入了系统固然代表了王政对他全权信任,也同时代表了甘宁已无法违背王政的意志。
王政既然让他放下对李仁的仇恨,他不想放下也只能放下。
总之,采用种种的措施,经过两个多月的整合,徐州军在扬州的北面渐渐形成了一个以寿春、六安为枢纽,北连下邳,东接广陵,以下蔡、安丰为西面防线,以下邳、开阳为北面防线的整体局面,并将原本的徐州水军和扬州水军重新合并,建成了一支兵力接近两万的天军水师,以此来控制江淮两岸。
这些举措牵涉到军、政诸个方面,说易行难,好在这几年王政连连开疆扩土,这方面的经验无论是他还是郭嘉、张昭等人都已驾轻就熟,更在之前的北海国中形成了一整套的现成方案,在张昭的全盘负责,以及陆绩、本地沉、召等望族的积极配合之下,事情的进展还算比较顺利。
而对于陆绩这些立功之人,王政也是毫不吝啬,陆绩做了九江太守,李述则成了庐江太守,李豫则升为了中郎将,其他出过力的沉、召等世家亦分别给诸人显职。
这一日,王政在殿内忙完军务,突然豪兴大发,便唤上众人一同前去内城西边的御苑游玩一番,欣赏秋景,郭嘉、黄忠、魏延等皆随同在侧。
......
袁术酷爱奢华,经过他几番修建后的御苑无处不是桃源仙境,眼前尽是罕见奇景。
但见万象纷陈,奇巧怪石,碧水流经其间,飞瀑彩池,自然天成,水动石变间,在阳光下百彩交织,使人怎么看都不感厌倦。
王政坐在一处清溪旁的石头上,倾听飞瀑注入清潭的悦耳声响,欣赏着眼前的浮波荡漾,不由心旷神怡,正享受时,突得听见身旁有人怅叹一声,讶然侧目,却见正是郭嘉。
“盛景当前,奉孝何故叹息?”
“回主公,”
郭嘉道:“我军初来寿春之时,正是六月盛夏,万物生机勃然,匆匆间今已十月,来时绿树成荫,而今黄叶将凋,此风起青萍之末,故心生萧瑟之意。”
“风起于青萍之末,却止于草莽之间,何况黄叶虽凋,可奉孝莫是忽略它了么...”
一边说着,王政指了指一旁的竹林笑道:“此物却依然翠绿,四季常青啊。”
竹子在一年四季都是绿色,春天是嫩绿色,夏天是深绿色,在不缺水和不缺养份的情况下,秋天和冬天也是深绿色,而普通的落叶类树木因为叶子面积较大,叶表面又没有蜡质的薄膜,容易导致水分的散失,所以在秋冬季会变黄和落叶。
郭嘉闻言一怔,他方才的感慨并非为了自己,其实是目睹季节的变幻,突然勾起了些莫名的心绪,如今十月,凛冬降至,冬去春来,万物固然迎来了复苏,可对于徐州军而言,或许却又有一场大战即将来临。
这一点王政显然也十分清楚,却仿佛全然不成放在心上,依旧斗志昂扬,信心十足,沉默了片刻,郭嘉洒然笑道:“主公所言甚是,是臣多虑了。”
“本当如此。”
王政负手而立,任由山风扑面而来,吹得他乱发飞舞,卷带衣襟,飒飒作响,他却丝毫不在意,心里只是想着...
此地已然算是人间富贵地了,只不过还不够好!
这大汉天下,如画江山,其实还有更好,更为中心的地方啊!
越是思忖,越觉豪情奋勇,壮怀激烈的情怀一时间难以抑制,当即迎着风振声说道:“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豪情到碧霄!”
转目郭嘉、黄忠等人,朗盛笑道:“诸君以为然否?”
诸将皆称应是,郭嘉这等识货人更是立刻动容,当即叹道:“主公虽不好诗词,却是天授其才,随意吟诵,便成千古名句也。”
“额...”
王政闻言老脸一红,他方才是心有所感,于是将刘禹锡的咏秋大作脱口而出,其他人却是不知此事,自然又当成了是王政所作。
郭嘉的这记“马屁”越是发自肺腑,王政反而越觉尴尬,连忙岔开话题:“如此盛景,岂可独赏?这样吧,派人前去告诉刘赦殿下,即日带上寿春文武也来这处御苑游玩一番。”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诺。”
这时,又有一个亲卫策马匆匆赶来,跪拜在地道:“将军,冯夫人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