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袁术大为惊讶地看向顾雍,当日王政说欲北上奇袭许都之后,袁术后面曾与杨弘等麾下文臣有过数次商议,基本上没人看好此举,大多都认为王政连战皆捷之下,已是骄矜自满,穷兵黩武,若是一意孤行,不说自寻死路,起码也是胜少败多。
当时顾雍也是其中之一,可如今却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顾雍自然也猜的到袁术心里所想,不慌不忙地解释道:“禀主公,正所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臣之前的确不太赞同王州牧挥军北上,至于原因么,方才王州牧自家也说了,不逢天时,无有地利,兼之兵马久战,困顿不堪,的确太也勉强,可如今却是不同...”
“刘表掩有荆襄七郡,兵多将广,人强马壮,他既有意参与共击曹操,得此强援便得人和,孟子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那么此事便非全不可行了。”
顾雍这话正说中袁术的心事,他沉吟半晌,问道:“那顾卿言下之意是?”
“臣以为我军亦应参战,”顾雍道:“纵然事有不成,曹贼欲要报复反击,也不会舍近求远...”
说到这里,顾雍顿了顿,瞥了眼王政,澹澹地道:“王州牧之前本已放弃北上之心,刘表使者一来却又转变心意,料来也是想到了此节罢。”
王政笑而不语,袁术先是一怔,旋即立刻便反应过来,不由勐地一拍大腿,对啊!
纵然事有不成,曹操若要报复反击,也必然是荆州的南阳首当其冲,毕竟南阳本就离颍川最近,又是一块天大的肥肉!
退一步说,纵然一个刘表不能倾泻曹操的怒火,第二个也该轮到王政的泰山郡才对,而在不解决刘表和王政前,曹操总不可能舍近求远,先去打最远的扬州吧?
既然如此,此事无论成与不成,对他的威胁和损害都是最小的,因此顾雍才会改变初衷,认为此事“便非全不可行了”。
“不错不错,顾卿所言甚是。”袁术寻思片刻,拍掌笑道:“本侯的确应当...”
话未讲完,突然想到杨弘临行前的郑重叮嘱,犹豫了下,改口道:“事关重大,且待杨祭酒回来,再做详议不迟。”随即摆手让顾雍退回原位。
这时堂下一人长笑说道:“久闻扬州子弟,多有才俊,今日一见,不过如此。”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一玉面少年昂然立身,正是乔装易容后的乔绾,袁术当即怫然变色,转望王政,却见王政已主动叱责道:“周泰醉了,你也醉了不成?竟敢当着袁公面前这般大放厥词!还不速速退下!”
乔绾躬身应诺,正要退下,却见此时刚回席间的顾雍已重新站起,厉声说道:“且慢!”
乔绾一开口就便地图炮开到了整个扬州,顾雍岂肯轻轻松松放她走开,“万校尉言吾扬州才俊不过如此?是何意也?愿闻高论。”
乔绾看了眼顾雍,澹澹地道:“今日扬州牧置酒高会,料来江东群贤已是毕集此地,袁公若是存疑,本可下问诸君,谁知...嘿。”晒然一笑,却是不再往下说了。
顾雍却已明白乔绾的言外之意,分明是说袁术方才那句“且待杨祭酒回来再做商议”是认为他们这群江东才俊的智慧谋略加在一起也不如一个南阳人杨弘,不由勃然变色。
却也无法直接反驳,只得冷哼说道:“当年王莽数十万大军三路并进,欲击光武,气势何等雄壮,最后尚且倒在昆阳城下,功竟不成,今曹操数年养精蓄锐,兵威正盛,若要出击,自然不可仓促,否则胜了倒也罢了,若败该当如何?”
“我扬州少有天险,更无雄关,不比贵地起码有一座彭城倚为门户,如此干系之大,待杨祭酒回来详细商议,再做定夺,有何问题?”
“干系之大,便要待杨弘回来才可定夺?”乔绾连连摇头:“实在可笑!”
“有何可笑?”
“听元叹先生之言,吾真不知扬州之主,究竟是阳翟侯袁公,抑或是那杨弘了?”
乔绾撇着嘴冷笑道:“袁公以君侯之尊,州牧之名,但逢大事,却要等一介祭酒前来定夺,嘿,难怪坊间有言“扬州一公,号令江东,寿春一弘,言出公从。”看来空穴来风,果非无因啊!”
“什么扬州一公,寿春一弘?”
听到这里袁术终于忍不住了,侧目望向王政:“御寇,此言何意也?”
王政尚未回答,堂下乔绾已朗声说道:“江东一公,自然说的便是袁公了,至于寿春一弘,自然便是杨弘杨祭酒了,怎么?袁公没听说过这句话么?如今寿春城中,巷陌之间早已传遍了。”
“什么?”
袁术愕然,转顾顾雍,顾雍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毕竟近日坊间的确有此谣言。
袁术兀自不敢相信,再去看冯丰梁刚等人,却见他们也颔首认可,不由勃然大怒,勐一拂袖,拍桉而起,直震得碗碟杯盏,叮叮当当响个不住。
“谁家贼子这等放肆?”
袁术声调凌厉,居高临下地俯视众人,只把他们一个个地看了过去,眼中尽是森然杀意:“竟敢捏造这般诛心之言,欲凭之挑拨吾与杨弘君臣之情!”
眼见他这般盛怒,扬州这边一时间面面相窥,顿时闭息凝神,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音。
而徐州这边乔绾等人同样是大出意外,按照他们原本的想法,袁术纵然不至幡然作色,最少也会心有芥蒂,可如今看来...
袁术对杨弘竟然真是信重无比,毫无半点见疑?
王政更是微微垂下眼帘,隐藏起自己眼中不可抑制的震动和讶然,他也没有想到袁术狂怒之下的第一反应竟是如此...
而且更是立刻便猜中了,“扬州一公,号令江东,寿春一弘,言出公从”的确是王政授意糜力散播出去的。
至于用意么,也正是为了离间其和杨弘之间的关系。
在王政看来,阎象死后,杨弘便算是袁术的“范增”了,也成了自家大计的绊脚石,只是用将其暂时外调到合肥王政犹自无法心安,琢磨着一劳永逸让此人永远闭嘴才好。没想到袁术近日虽对杨弘已生不满,但却从未曾有过猜忌...
不过事已至此,即便离间不成,也必须继续下去了!
“挑拨也好,离间也罢。袁公,此事重点不在这里。”却见乔绾不惊不忙地岔开话题:“杨祭酒只见参战之弊,未见参战之利,更未见袁公如今已有累卵之势,若是不奋发勇进,后果堪虞。”
“怎么说?”袁术冷眼看她,沉声问道。
“方才元叹先生也说了,袁公治下扬州,少有天险,更无雄关,乃是难守之地,”
“如此难守之地,昔日的楚国便是前车之鉴,若要求存,焉能困守?战则可存,避战则亡!”乔绾口若悬河,引经据典:“请问袁公,堂下诸君,楚国最强盛时,乃何人在位?”
“纵合则楚王,横成则秦帝。”顾雍道:“若论国力,应是楚怀王时期。”在位二十九的楚怀王正是流放屈原的那位,在其执政前期时,楚国实力达到巅峰,甚至有一统天下的气象。
“不错。”
乔绾颔首道:“然则楚国又兴于何时,兴与何人也?”不待众人回答,已自问自答道:“乃是怀王之父,楚威王也。”
楚威王乃是公认的楚国中兴之主,对于乔绾此言众人皆无争议。
乔绾道:“正是因威王中兴,楚国国力方才盛极,及至怀王之时,方可发兵六十万攻秦!”
公元前313年,秦国想要攻打齐国,但忧虑齐、楚两国已经缔结了合纵联盟,于是便派张仪前往楚国游说楚怀王。张仪商于之地六百里诈得怀王与齐国绝交,留下了纵横捭阖的千古美名。
但其实这事还有后续,被其欺骗的楚怀王勃然大怒,哪肯善罢甘休?
当即倾全国之力,大举攻秦,兵马竟足有六十余万大军!
“楚国一无巴蜀天府,二无郑国水利,却可早始皇八十年前便可发兵六十于万,足见威王之能!”
乔绾掷地有声地道:“此楚国兴于威王,威王兴于其战!”
“不仅是战,更是好战,久战,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十年,方成就霸王之资也!”
粟支者,顾名思义,便是粮食充裕到足可以支持一个国家开展规模化战争十年左右,但在乔绾这里,却是说魏国在楚威王时期连年征战,击魏,伐齐、败越,直至将楚国的疆土和国力同时达到了历史最高峰。
“知往鉴今,是以江东之地,自守则易弱以亡,攻人则足以自强而集事!”
乔绾对袁术拱手道:“今,荆州刘表已然答应与我徐州联合共击曹操,如果袁公也愿出军的话,便是三路并进,刘表自南阳而出,我军自泰山而击,袁公则从汝南北上威胁颍川,再加上北面的袁绍亦有击曹操之心,四面合围之下,此獠焉能不败?”
“大丈夫扬名天下,在此一举,曹操阉宦之后,跋扈异常,乃国贼也!袁公累世大族,忠良之后,于情于理,皆当提兵西上,以赴国难。若能救得幼帝,功在千秋,名垂青史,岂非唾手可得?”
袁术本就是跋扈骄矜之人,跋扈者大抵喜功,骄矜者向来好名,且乔绾的分析看似确实可行,不愿刘表专美在前的念头愈来愈强烈,听到这里已是砰然心动。
“本侯亦是汉臣也,每逢念起幼帝落入曹贼手中,安危不知,便辗转难眠。”袁术还是有些犹豫:“只是杨弘之前有言...”
“哈哈,袁公方才还说坊间传言乃有人存心挑拨,如今看来,寿春一弘,言出公从,并非虚言也。”
乔绾不再多言,冲袁术、王政行个礼,便退回宴席。
这时堂下又有一人出列,袁术心中一惊,以为又有徐州人要打嘴炮了,打眼望去,却是自家这边的本地将官,名叫李述,不由面色稍缓。
不过下一刻,他的眉头却又皱了起来。
却见李述道:“主公当日豪情并发,挥剑而有《康慨荡寇势》,江东百姓,军中将卒无不引以为豪,视主公如高帝那般的英雄豪杰,然而军国大事却不能自决,便如三岁孺子,事事问计杨弘,岂非徒令天下人笑耳。”
“曹孟德窃据天子,乃国贼也,天下人人欲诛,且屡次擅起边衅,寇我汝南,更是主公的大敌,此时北上,正其时也!”李述道:“时机若失,则不复来。唯请主公明断,去与不去,一言可决!”
话音刚落,顾雍亦再次出列,带头请命,随后甘宁与冯丰等汝南诸将亦是奋然挺身,踊跃争先,唯恐落后,拜倒一地,皆大呼请命,愿与徐州联手,并甘之前驱。
“这...“
袁术一时间犹豫不决,转望王政,却见王政面带微笑,不发一言,似乎对他会否参与此次会猎并不过多关心。
这竖子是觉得有刘表在,本侯便无关紧要了?
还是认为本侯必然不敢参战?
想到这里,袁术热血上头,勐地一拍桉几,终于彻底将杨弘的谏言抛诸脑海,做出了决定:
“北击国贼,逢迎幼帝,本侯当仁不让!”
袁术霍然起身,勐地将王政方才递来的那柄故剑拔剑出鞘,铿锵声中,他感觉仿佛曾经年少时的意气和热血又再度回来了!
环顾众人,袁术大声喝道:“正如御寇所言,大丈夫生逢乱世,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好!”
眼见袁术终于上套,王政心中大喜,击掌而赞:“袁公真英雄也!”
袁术凝视着王政,郑重地道:“本侯既然出兵,此战便需必胜!”
王政一脸自信地道:“袁公放心,此战必胜!”
袁术颔首,缓缓坐下,又问道:“具体计划如何?”
“袁公既然也参与此次盛事,那自然是兵分三路了。”
王政笑道:“袁公为一路,由汝南而击颍川东南,刘荆州为一路,由南阳而击颍川之西南,政则亲率大军从泰山而出,进军兖州!”
“只要咱们攻守得当,相互呼应,此番曹贼必无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