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支部曲化成两股洪流,在双方将领的命令下撞击在了一处,没过多久便见战场中央,敌我尸体堆积渐高。
这一场恶战参战人数虽然不多,论起搏杀惨烈却是远胜之前,莫说周晖等经战不多的文武诸人,便是陶泽这等久经阵仗的亦不由为之动容。
场上只有王政一人看似面如古井不波,但其实也只是表面的平静罢了。
因为同样是做壁上观,对于城下两方士卒上演的前仆后继、旋踵赴死,其实被这等壮烈景象触动最大的,恰恰正是王政。
哪怕类似的场景他早已看过了无数次,却犹自是看似不动声色,其实心有戚戚。
因为原本的王政,正是其中的一人...
因为前世的他,也是其中的一人..
一场战争中真正能够瓜分胜利果实的永远只有少数人,或者说是寥寥几个姓氏。
而真正创造出胜利果实的人是谁呢?
是那些籍籍无名,卑微如蚁,低着头匍匐而行的最底层者,他们是大部分人,他们付出了最为昂贵的代价,却从来没有资格参与瓜分的盛宴。
甚至从始至终都不知道有这一场盛宴...
他们不仅在后世、史书留不下名字,甚至就连指挥他们去赴死的主将们,或许也很快就会把他们抛诸脑海,悉数忘记。
凝视着下方逐渐凄艳的血雨,王政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两句诗句,不由低声呢喃道: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
厮杀至今,凌操已被死伤者迸溅的鲜血染红了整个身体,有他杀死的,有别人杀死的。有自己的血,也有敌人的血,朦胧了他的双眼,更让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原本的五彩缤纷,尽是一片惨红。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凌操更不在乎了。
因为此刻他一双通红的眼眸里,那面风雨中招展的将旗越来越清晰了。
凌操知道他离它已经很接近了...
或许只有十几步,又或许十步都没有了?
不管了,只要再加把劲,就能夺下这面军旗,那么对面守军定然大乱!
跳跃的火光中,他一刀砍翻了挡在前面的最后一名兵卒,随手一抹擦去脸上的血水,旋即扬臂举刀,回首高呼:“各位兄弟,贼人防线已破,军旗近在迟尺,夺旗首功,唾手可得,杀啊!”
凭借凌操的勇悍,孙策军已在白刃战中占据了绝对的上风,更从敌人的防线中撕开了口子,既然看见了胜利的曙光,斗志自然愈发高昂,纷纷高喊着紧跟凌操奋勇向前。
眼见自家这边乱了阵脚,周据身边一个亲兵急声劝道:“都尉,贼人攻势凶勐,不若暂避锋芒?”
周据闻言勃然变色,斥道:“方才不明孙贼所图,退却乃为诱敌深入,如今已知他们为我将旗而来,岂能再退?况吾兄此时便在城头观战,更有徐州牧王政当面,一退再退,岂非示弱人前?”
亲兵还待再劝,周据已是拔剑出鞘:“此时两军相持,我军便落下风依然还有人数、地利的优势,并未露出败像,但若不战而退,势必人心惶惶,后果不堪设想!”
说罢将剑直接插在地上,随后亲自上前握住大旗,高喝喝道:“今日有我无敌,决不后退,杀!”
关键时刻,周据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更通过不惧生死的丈夫气概稳定了居心,本来摇摇欲坠的阵型总算稳了下来,随后周据更分出自家的亲兵甲士冲了上去,径自撞进了孙策军的腰部。
作为二流武将的凌操,一般士卒的确难以抵挡,但是跟他冲进城内的其他兵卒虽是悍不畏死,战力上却并未多么出众,登时被牢牢地阻挡在了更远的外边,整只队伍被分割开了。
好机会!
眼见凌操陷入了自家的包围圈,周据登时双眼一亮,瞪着不远处犹自挥刀砍杀的凌操不放,正打算自己再带着最后几个亲卫一同上去,尝试将其生擒活捉时,耳畔突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嗡鸣,却是从城外传来的号角声。
周据心中一跳,急忙停下脚步,抬头望去,心中只是想道:“莫不是贼子又有兵马增援,欲来取此缺口?”
这时身边一个亲兵却是听出了意思,忍不住叫道:“都尉,这是要撤退了。”
天色越来越黑,大雨始终不停,加上今日本来就是勐攻的第三日了,哪怕知道这个自然塌陷的缺口是个难得的机会,可在王政等人及时的应对下,孙策军似乎也明白了没有可乘之机,再一次先选择了收兵。
眼见成功在望时却要主动放弃,凌操的心中自然十分的不甘,只不过孙策治军甚言,军令如山,他终究不甘违抗,只得恨恨地又看了一眼手持将旗的周据,随后转身一边召唤兵卒,一边向外奔去。
来时一路冲杀,去时也不容易,一进一出之下,凌操最后虽然还是杀出了城外,只不过跟在身后的步卒已死伤大半,最终只剩二十余人了。
同时间,城头、城门几处的孙策军亦然如潮水也似,滚滚撤走。
直到最后一个孙策兵的身影窜出缺口,周据方才松了口气,紧紧攥住旗柄的左手青筋缓缓消失,刚要命令兵卒们打扫战场,赶紧修复缺口,却听见背后传来马蹄声响,转头看去,却是周晖和王政等人驰骋奔至。
把将旗交给身边的亲兵,周据连忙上前跪拜请罪:“末将无能,没能留下敌将凌操,还请县君责罚!”
周晖怎会责罚他呢,今日周据的表现算是给他长足脸了,上前亲自将其搀扶起来,笑吟吟道:“凌操此等虎将勇武非凡,没能留下也算不得甚么,你能将其击退,守住缺口,已经是大功一件了。”
又顾盼王政问道:“州牧以为如何?”
“江东才俊何其多也。”
王政看了眼周据,先颔首夸奖了句,旋即便转入正题道:“今日城墙塌陷出于两方意外,孙贼组织进攻本就匆忙,如今撤退亦是突然,万余人马,诸多营盘,这般频繁调动,必生乱想,这正是咱们的机会!”
“州牧的意思是?”一旁的魏延立刻反应过来:“孙贼的包围线此刻会出现疏漏?”
“不错。”
王政顾盼众人,朗声道:“机不可失,要立刻安排人手换上贼人衣甲趁乱混出城去,前往庐江北面联系上咱们的援军!”
......
博安城外,徐州军营。
沛国的援军终于到了。
军营外,徐州将官正有条不紊的引导着沛国军马或是就地休整,或是先行入营,此时雨水依旧在下,平原上的积水也很深,不过总算郭嘉这边提前做好了一些布置,虽然人马入营的速度缓慢,倒没有出现混乱。
因为受伤不能作战,李仁主动请缨来接应沛国援军,出营的路上,他一边给不绝于道的大股人马让路,一边寻找来军的主将。
李仁知道沛国这边受到郭嘉的调令后派出了三千人马,带军的乃是谯郡的县尉文稷,至于其中有多少步卒、多少骑兵,以及随行粮草、民夫和器械的具体数目却是不太清楚。
不过看着前方人声马嘶,热闹十分,李仁大抵也能估摸出来一件事情。
作为一个刚刚归附的郡国,对于徐州这边的军令,沛国说不上全力以赴,起码也算尽了心意,更证明他们在这场三方混战中,是做出了表态,支持新旧两位主人的联盟,希望且相信他们能获得最终的胜利。
还有那些混杂在人群中的一面面旗帜,有红有黑,有青有
这次来援的兵马是由十多个城池组织出来的,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十多个沛国的地方豪强凑出来的。
既然出了心意,这些豪强自然要让袁术和王政清楚的知道,谁出了多少人马,又出了多少粮草。
眼见援军已到了,李仁心中多了几分底气的同时,也清楚了另一件事。
攻伐六安的日子不远了。
大战一触即发。
如他所来,此时另一边的帅帐内,吴胜也正和众将商议接下来的攻城事宜,帐外哨骑突然来报
“将军,有黄将军部的兄弟从南面而来,带来捷报。”
吴胜先是一怔,旋即大喜,这是好事成双啊。
既然是黄忠部,自然是从龙舒来的,带来的捷报则是黄忠冒雨夜袭龙舒,一战而定。
因为孙策这边提前占据了庐江北面几座重镇,导致吴胜部自入庐江境内至今,虽然对庐江目前的战局有大致了解,却始终未曾与王政这边重新联系一线,具体的兵马调动更是无从得知。
但黄忠却是不同,他和王熊率众来到庐江北面的战略目的除了夺回皖城,重新打开北面通路之外,更重要的便是与吴胜部的汇合。
所以在攻下龙舒后,黄忠一边做好防御程普来犯的准备,一边便是立刻散开哨骑,寻找友军。
万余人马行军的动静何等之大,没过多久,黄忠便知道了吴胜如今正准备对六安发动攻势,当即派人前来通知。
从龙舒到博安无论水陆都会经过潜县,几个天军也算是经过了一番厮杀,入帐时个个满脸血污,若换成王政必会先温言勉励一番,吴胜却没那个心思,只是急切问道:“黄将军派遣你来,有何事要与俺禀报?”
那带头的躬身抱拳答道:“黄将军北上乃奉州牧之命与吴将军部汇合,故遣小人前来听候调遣,另有军情面呈。“
吴胜乃是王政总角,又是如今徐州军内的四翼总镇之一,两军汇合自是以他为主。
吴胜接过书信,打开匆匆阅开,旋即随手递给一旁的郭嘉。
郭嘉看的更快,信中内容不多,不外乎是黄忠略述夺取龙舒的经过,以及询问接下来如何配合吴胜这边的军事行动。
他眯眼思忖了会,望向信使颔首道:“黄将军占得龙舒距今不过数日,你等便能兼程数百里,赶来此地报信,可见忠于职事...“
顿了顿,目光在几人沾血的衣甲扫过,声音愈发温和:“这一路上属实辛苦了,按理应让你们稍作歇息,只是我军异地而来,多不熟悉道路,不知你们可能再辛苦走一趟,返回龙舒?”
听到这话,带头人毫不犹豫地朗声道:“祭酒尽管吩咐,纵有千重万围,我等眼里不过大道坦途。”
“大善!”
郭嘉拍掌而赞,随后当即手书一封,交予给他,吩咐道:“切记,此信中内容事关重大,务必要亲手交给黄将军,其次,绝不可令贼子看到。”
“祭酒但请放心!”带头人肃然做出保证,随后将密信收好,冲吴胜和郭嘉行了个礼,招呼同伴转身便走。
......
建安元年的夏天即将要过去了。
深山野外,夜雨纷扬,几人马不停蹄,踏上归途,真正是风餐露宿,披星赶月。
不过到底数百里路,不是一蹴可就,也幸亏这几人皆是体质过人的系统兵,每人带着两骑,竟是咬牙在三日内不断的翻山越岭,走过厚厚的积雨,穿行过广阔的荒野,回到了龙舒。
便在他们抵达的当日下午,这一场足足下了有十多天的连绵暴雨,终于开始渐渐变小了。
几人奔至城下,仰头喊话,招呼守卒开门。
为防备皖城的程普再来夺城,龙舒的防御布置堪称刁斗森严,之前程普夺城后将民间的青壮一扫而空,引起民怨沸腾,却没人想到后面的黄忠更是过分,直接将城内所有豪族的家仆、男丁强行征用,甚至不惜以两家大户的族灭用以威慑!
这番辣手之下,再加上俘虏的降卒,如今龙舒的守军数目已达到了三千人马,城头之上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守卒都伯辨认出了城下三人,正待开门,见城内一众骑士驱马来到,当先一人携弓跨刀,正是黄忠,那都伯正好探头道:“将军,信使回来了。”
黄忠勒马停驻,喝道:“快开城门。”
轰隆隆时,城门缓缓打开。一行人奔驰而出,那几个信使正候在门外,瞧见黄忠,也是吃了一惊,他们刚刚到城下,黄忠怎地就迎出来了,心中虽是诧异,倒是不敢怠慢,立刻翻身下马。
黄忠随之下马,亲手上前把几人搀了起来,打量观看,见人人面色苍白,嘴唇干燥,双眼更是满布血丝遍布,心知便是天军这般连续往返奔波数百里也有些吃不消了,连忙吩咐兵卒先送他们回城歇息。
带头的那人却不肯先走,挣扎起身先将郭嘉的密信摸出:“这是郭祭酒的密信,吩咐小人务必亲手面呈将军。”
听着对方沙哑的声音,看着那只在颤抖中伸过来的手臂,黄忠默然了片刻,他已看出对方此时早已精疲力竭,却还是不忘使命,不由暗自感慨,双手接过那封书信,沉声道:“好汉子,你们都是好汉子”
“吴将军部现今如何?”
“小人去的时候正巧遇见沛国援军赶至,营中厉兵秣马,眼见便要攻打六安了。”
听到这话,黄忠先是一怔,旋即点了点头:“的确是巧了。”
说着,他轻轻拍了拍那信使的肩膀,眼中浮现笑意:
“你去博安时,吴将军的援军到了,如今你回来了,本将正好也要去迎接一路援军,你说巧是不巧?”
“黄将军也去迎接援军?”那信使愣住了:“咱们哪里来的援军...莫不是王校尉那路赶来了?”
“不。”黄忠摇头道:“是另一路刘勋的残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