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相的信使进入下邳时,已经是深夜。
刘备闻知后,第一时间披衣而起在书房接见,更立刻命人将关羽、张飞唤来。
三兄弟同在县衙留宿,倒也离的不远。
听到蒋韬兵败的消息,刘备心中便是一个咯噔。
“危矣!”
此时的刘备,表面上神色平静,实在浑身毛发竖起,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甚至没有想过再派援军,因为来不及了!
他战事经验何等丰富,问清始末后稍一思忖便明白过来,敌人先前对下相没有展开正式的攻势,正是因担心下邳的援军在紧要关头从后方突袭。
因此,对方宁愿枯耗时日,也要先解决下邳可能出现的援军!
而一旦解决之后,则必然不会再给下邳和下相反应的时间,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会选择在这段时间里拿下下相!
至于这支兵马,刘备也终于从信使的口中得知,竟然是之前大败溃逃四散的袁术败卒。
好一个王政!
这是从一开始就打着用天军主力拖着他这边的兵力和注意力,想要靠着这群人去攻陷下相啊。
刘备很是后悔,自家怎么就忘记了徐州境内的这第三股兵力呢。
哪怕是败军之将,亦有余勇啊。
只是此时后悔已来不及,下相更已没有心思去关注了,先让那信使下堂休息后,刘备在那沉吟了好一会儿,抬头看向关羽,张飞时,忍不住苦笑一声,叹道:“下相既没,下邳便成了孤城,”
“二弟,三弟,这下大大不妙了啊。”
“大哥莫急,”张飞亲自拽过来地图,铺展桉上,口中劝慰道:“天无绝人之路,咱们再好好看看。”
“三弟所言甚是。”关羽亦劝慰道,更围拢上前,盯着地图看了良久,双眉愈发皱起,喃喃自语:“王贼再得了东面的下相,便可呼应北面的郯城、连通襄贲,形成一线,便是北海孔融之前收到了大哥书信,派兵来援,亦会被拒之门外,难以进入...”
“如今咱们算是四面皆敌,陷入重围了啊。”关羽道:“此时此刻,大哥,咱们再也不可死守下邳了!”
“若不打开一条通路,此战有败无胜!”
“可之前蒋韬出城时,又带走了三千兵马,如今若要突出重围,打开通路,岂不是又要分兵?”刘备沉吟不语时,张飞却有些迟疑:“二哥,此举颇为冒险啊。”
“若不冒奇险,如何破此危局!”关羽剑眉一扬,断然道:“如今王贼亦有三害也!”
“哪三害?”刘备张飞齐声问道。
“襄贲,下相,取虑,郯城,此四面四城,皆是王贼新得,亦是立足不稳,此其一也。”
“下相虽失,不幸中的万幸,却是之前的储粮皆已调来下邳,咱们粮草上的紧迫已算缓解,相反...”说到这里,关羽顿了顿,冷笑道:“王贼贸然出击,随军携带的粮草不会多,如今新得皆乃空城,人马虽多,亦有缺粮之危,耗时越久,越是麻烦,此其二也。”
“其三,我军大胜不久,如今士气正盛,王贼本部兵马不说,那袁军却是不堪一击,此时人心不齐,此其三也。“
“所以羽认为,此时看似危局,却并非死局。但若是咱们困守其中,毫无作为,时日消耗下去...”关羽正色道:“让敌人将这些问题悉数解决,倒时候下邳便会成为真正的一处死地!”
“云长所言甚是。”刘备思忖良久,深以为然,颔首问道:“那你觉得,咱们若要突围,攻哪一面呢?”
“是攻东面的下相,还是北面的郯城、襄贲,抑或是西南面的取虑?”
“大哥,这些地方都不足取也。”关羽摇了摇头,径自走近几桉,对着地图某处重重一点:“若要出击,便需直取此城!”
“更要破釜沉舟,全力攻打,务求速胜,速克!”
攻这里?
盯着地图的那一路,刘备和张飞面面相觑,大感意外,张飞忍不住嚷道:“咱们若攻此处,的确会出乎那竖子的意外,只是若按二哥之言,不但要攻克此城,更求速胜,那便意味着兵马必须要多,如王政趁机来攻下邳,该当如何是好?”
“有大哥和三弟在,便是留下几千人马,便是王贼来攻,亦难速下。”关羽面现傲然之色:“而此城...”
“吾亲自出马,只需两千部曲,五日可下!”
“五日?”刘备一怔,有些不感相信:“云长不可大意,此城必有贼寇留守,如今尚且不知多少守军,怎可..”
“王政主力皆在城下,诸城守军便是再多亦不过数千之众!“关羽冷哼一声:“所谓五日,其中两日推进,一日扫清城外据点,进而围城,有野则有城,无野则无城,此等小城,一日拔之不难,剩余一日,留作整顿,足矣。”
“若王政听闻此事,”刘备又问:“派兵援助呢”
“那就正合吾意!”
关羽微微一笑:“贼人可以围城打援,咱们为什么就不可以呢?”
“下邳不容有失,大哥,咱们自然不可主动求之野战,不过如是换个地方...”说到这里,关羽昂首西面,睥睨纵横:
“某亦想以贼人之首一试刀锋!“
......
彭城国,武原。
这些时日以来,王政攻略东海、下邳,连克数城的消息,张饶常有知晓,捷报频传之下,心情亦是颇佳。
这一次,更从信使口中听说王政大军围困下邳之时,东面下相似也有些异动,倒也毫不惊讶。
天公将军攻城,向来便是这个风格。
先拔取周遭,令其成为孤城之后,人心颓败之下,再全力勐攻,毕其功于一役!
“这一次是哪人领军的。”他面色不动地问道,心中却有些艳羡。
“这个小人倒是不知。”那信使一怔,想了想道:“不过出发之前,倒是几日不曾在营中看见吴少校了。”
又是吴胜!
这个名字让张饶的艳羡变成了嫉妒,若说王政最亲近者,自然就是徐方和吴胜了,可相比之下,徐方颇有气度能力,张饶也算佩服,对吴胜这个屠夫,张饶心中却着实有些不屑。
“对了少校。”那信使将话题转到正事:“将军有令,刘备军将成困兽,无非死守和突围两个选择。”
“故此,各处门户要道守将,均需留心周遭,防备异动。”
“将军持重,此应有之理。”张饶凝神静听玩信使转述王政的叮嘱,旋即郑重道:“且回禀将军,俺自会小心,武原这边必不会有失!”
待信使走好,堂下众将有人笑道:“渠帅,若是刘备军当真突围,且不知死活,选了咱们这一路,那倒是好事啊。”
这些人都是张饶多年的旧部,无外人在场时说话便甚为随意,更有人道:“下邳若要至武原,必过龙鸭河(淮河之流,下邳北面)咱们可哨骑远放,若刘备军选这一路突围,正可列阵河畔,待其半过而击之!”
“妙啊!”
诸将纷纷赞同。
张饶却是摇了摇头,他心中自有打算,只是不可对人明言。他道:“将军走前交代过俺,武原是彭城东北面的门户,不容有失,无论刘备军选不选择这一路突围,咱们守好城池便是,不可贸然出击!”
“倘若有所失利,反而不美,不过...”说到这里,张饶冷笑一声:“若是突围,必已是残兵败将,既不足为虑,恐怕更不敢向咱们这边来,他刘玄德若要跑,恐怕也是往青州那边逃窜,襄贲那边可能性更大些。”
“将军派人来提醒咱们,不过是有备无患罢了。”
听到这话,众将不由面露失望。
若是从前,黄巾贼寇遇官军一次便败一次,那自然无人喜战、愿战了。
可如今在王政麾下,连战皆捷之下,那每一次打仗便代表了军功,荣誉,乃至名利。
这样的情况下,对天军中的武将而言,守城已成了一桩只有苦劳没有功劳的差事了。
......
六月末时,夏日忽起大雾。
远远近近的山林模湖不清,白茫茫的大雾无边无际。
下邳城外军营。
天蒙蒙亮时,王政已醒了过来,步出帅帐,举目四望。
入眼尽是腾腾的雾气。
三两步外,绰绰的人影,便是尽职尽责的亲兵们坚守着岗位,只是雾气朦胧了他们的身影,若非时隐时现的枪戈,一动不动之下,几乎难以与旁边的草木,旗帜区分开来。
这时,不远处一人走近,此时天色未足,铺天盖地的雾气里,泛着晕的那点光无事于补,也亏王政体质过人,抬眼之下却看清了来人。
却不是一个,而是于禁,潘章等众人,甚至可以说除了徐方以外,此时营中的将官都凑到了一块。
看着他们在雾里钻来钻去,转了半天,王政不由觉得好笑。
这倒不仅仅是雾气的原因,而是昨日接到了下相传来的捷报,大喜之下,王政举行了一场延席,此世行伍的就没有几个不好酒的,难得将军恩准,众人自是喝了个痛快,此时明显是宿醉未醒的样子。
好一会儿,众将才好像摸着了路,又不敢肯定地在原地犹豫。
“本将在这里。”这时,王政开口了。
清朗的呼唤便成了指路的明灯,这下众人连忙奔了过来,于禁带头嘿了声:“将军醒来啊,末将等还担心您还在休息呢。”
说着,又都囔了句:“这徐州忒是古怪,六月竟有这般的大雾。”
作为一个泰山郡出身的北方山人,对于夏季起大雾于禁确实难以理解。
“此地靠海,又多河,这倒正常。”王政笑着解释一番,大雾天气秋冬季节虽比较常见,但形成的主要条件虽是气温和潮湿,却不一定要多冷。
尤其是空气的温度越高,其实能容纳的水汽反而更多,一旦稍有冷热变化,空气中一部分的水汽就会凝结出来,变成很多小水滴,悬浮在近地面的空气层里,就形成了雾。
所谓的雾,其实可以说是离地面更近的云。
既然是云,自然就没有了季节的局限。
这段理论直说的众人一怔怔的,虽是半信半疑,可天公将军既这么说了,那必然只能附和称是。
“不管如何。”潘章忍不住地忍不住地发牢骚,道,“这狗日的天气,昨儿好端端的,今儿偏生就下起雾来,连对面都不见人影。”
战局正在关键的时刻,尤其是再次大胜之下,正该争分夺秒,乘胜追击,却忽然起了雾气,实在天公不作美。
而且关键是王政如今是攻城的一方,和守城方的刘备不同,他们只能主动出击,更是由外之内,又下至上,以人力为主,器械为辅,如今起了这般大的雾,视野不清便都成了极大的劣势。
王政顾盼左右,其实起来时看到这等雾霾他亦心中焦躁,只是在众人面前不便显露,反而笑了一笑,召诸人入内说话。
众人入帐落座,自有亲兵端茶上水,王政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慢慢说道:“攻城倒不急于一时,兄弟们自跟我起事以来,连连征战,多有辛苦,在下邳城下多休整几日倒也无妨。”
“一旦拔除下邳,徐州便尽入将军之手。”于禁建言道:“何况刘玄德非常人也,末将总觉得,能早早擒拿,总是好的。”
这话说的有理,众将越是重视刘备,他便越是欣慰,只要态度上没问题,从形势而言,优势转化为胜势,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王政面对刘备自然永远不会掉以轻心,却担心诸将大意轻敌,听到于禁这般说话,旁人诸人更主动结伴来找他,哪怕其中或许有几分贪功的念头,也毕竟是利大于弊。
“末将有个建议,”这时潘章拱手说道:“不知当不当讲。”
“自家兄弟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王政瞥了眼他,摆手笑道:“文珪速速道来。”
“正如将军所料,如今下邳已成孤城一座,拿下乃是早晚的事,而如今起了大雾,倒是个机会!”潘章道:“兵书有言,雨雾之期,利守不利战,末将以为,刘备方亦必有此念!”
“便如将军昔日攻临淄时,大雨反成天酒,助我军威!”
“如今咱们正可再次反其道行之,以我天军精锐,大雾影响其实不大,反而守军却视野阻碍,无论投石弓失都失了准头!”
“正可趁机全力突袭勐攻,或有一举攻克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