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炎黄元年四月二十三日,临安,雨。
二十四节气中的小满才刚刚过去,天气渐渐转热了,但连绵不断的雨又让这暑意降了下来。这般反反复复之中,临安城迎来了新的一天。
承檐上滴落的雨点,象是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噼噼叭叭地打在用水泥沟出的小水沟里。因为士大夫与百姓都已经接受了水泥这种新鲜事物,故此赵与莒终于可以拿出钱来将皇宫的排水沟渠用水泥整过一遍,使之更为干净整洁易打扫。不过大多数沟渠都是暗渠,因此不必担心这些东西会破坏皇家苑囿的那种美感。
周淑娘有些无聊地看着雨滴落下,往日这个时候,原是羽鞠之时,但因为阴雨的缘故,雨鞠已经停了,杨贵妃现在更感兴趣的是与韩昭容一起,讨论如何照顾小孩。
即使是杨贵妃那样的奇女子,说起小孩儿来,似乎也变了模样呢。
周淑娘轻轻地笑了笑,尽管是韩昭容有喜,可杨贵妃似乎比她自家有喜还要紧张。
杨贵妃竟然不曾醋海生波难道说她真的大度到如此地步亦或是她装出这般模样若是昭容生的是皇子,日后贵妃也有了皇子,当如何相处
周淑娘在她才十六岁的人生之中,最远到过的地方便是临安,看过最大的地方便是湖泊,虽然也在皇宫中登高远眺过大海,但她看到的大海只有那么小小的一角。她不懂得,在流求执掌权柄四年之后,杨妙真看到的地方要比她看到的要大得多。
天下之大,何处不有土地,何愁今后皇子没有封地
一声三叹的箫声响了起来。周淑娘挑了一下眉。自从韩昭容有喜之后,贾元春吹箫的次数越地多了起来。虽然这般春雨缠绵,周淑娘也不免有绮思绻念,但却不会象她这般。
谢道江无声无息地行到她身后,然后静静地坐在她身边,在这样地箫声里,二人没有对话,都是呆呆地看着外边,数着承檐上滴落地水珠儿。
远处传来脚步声和雨点打在伞上的声音,她们循声望去。看到一只极大的伞,这伞挡住了那人的整个上半身,只从下身衣衫来看,似乎就是年轻的天子。天子打着伞,只有他一个人,连向来几乎寸步不离的那个殿前司侍卫龙十二。都没跟在他身边。
他一个人在雨中漫步,似乎是闲得无聊了,又似乎是在沉思。谢道清与周淑娘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困惑。
天子极是自信而坚毅的。象这般彷徨的模样,她们从未见过。这个时候的天子,不是那个执掌天下权柄始终沉稳的胸有成竹地天子。而象是一个不知该何去何从的腼腆少年。
天子转过身,背对着她们,因为斜风细雨的缘故,他背上明显湿了。
谢道清站起身来,寻了一把伞,然后端正地走进雨幕之中。周淑娘淡淡地看着她向天子行礼,天子与她说了两句话,然后她用伞为天子遮住后半边身子,自己却曝露在雨中。天子显然无奈地摇头。将那柄大伞举得高高的。将谢道清也揽在自己身边。
两人打着一柄伞,从她的视线中离开。似乎他们还在对话。
周淑娘听到呼吸声,她侧过脸,贾元春不知何时停止吹箫,便站在她身后,呼吸声有些急促,出神地望着天子与谢道清消失的地方。
感觉到周淑娘地注视,贾元春勉强笑了笑,然后有些沮丧地离开了。
又过了一会儿,谢道清回到这间屋子,她换了衣衫,依旧坐在周淑娘身边,和她一起呆呆地看着雨。
两人没有说一句话。
此时台庄,风更疾,雨仍未落。
壁垒已经被彻底摧毁,持续了一个钟点的猛烈攻击,使得这些日子被专门加固了的壁垒只剩余断壁残垣。
武权喘息着将一具护卫军的尸体抱了回来,这个人他认识,曾经答应教他识字,但现在他已经无法履行他地诺言了。武权眼中含着泪,将他放下,在他身边,还躺着两百具尸体,其中大多数,都是残缺不全。
,蒙胡不要命了
田解虎也坐在地上喘气,忠义军整编而来的辅兵,在战场上最主要地作用便是以盾掩护战兵,还有在战斗间隙里将无法行动的同伴抱回来无论他们是已经阵亡,还只是受伤。
比他们更累的是四百名医务兵,这是流求军中特别配有的兵种,流求军有硬性要求,每百人中至少要配一名医务兵,此战关系重大,故此几乎在徐州的所有医务兵都被调了来,据说其中甚至有与秋爽一起去过东胜洲的。整个流求,如今医务兵数量也只有千人,他们原先是护卫队的战兵,在经过训练考核进修之后,才转为医务兵。
也正是这些医务兵在,虽然蒙胡已经不要命地攻了一个钟点,但己方士兵除非受了致命伤害,否则都能得到及时的治疗。充足的白药药粉酒精消毒药棉与干净地沙布绷带,还有尽可能保持干净地刀片,使得绝大多数流求伤兵都能康复。
又来了。听得蒙胡的牛角声,武权抹了抹头上地汗水道。
蒙胡人多,十余万人,自然可以打下去了。田解虎冷笑:不过,他们这样一个万人队一个万人队地冲,我看能耗到几时,咱们阵亡的有近三百人,蒙胡呢,应该过三千吧
这可不成,若是只杀了他们三千,我们岂不蚀本吴房脖子上有明显的刀痕,一个医务兵正在替他包扎,酒精擦在伤口之上,让他嘶嘶地吸着冷气:咱们直接杀死的蒙胡应该有一千二三百,被炮轰死的也有三五百吧。再加上重伤不能动弹的。我估摸着应该干掉了五千只多不少
忠义军也是厮杀惯了的,田解虎与武权知道,那些被遗弃在战阵之上的蒙胡,十之是活不了地。而且他们在拖抱自己阵亡士兵与伤员之时,也没少给还有一口气地蒙胡补刀。
好了好了,继续。听得护卫军司号手用唢喇吹出的尖锐声音,吴房骂了一声,然后推开那个医务兵:老爷继续杀敌去了,过会再来寻你们说话,你们几个都听好了。给老爷好生活着
武权也是条二十啷铛的汉子,听得这话,忽然忍不住又想掉泪。
端的是条汉子田解虎赞了一声,又骂道:,若是老子年轻十岁,死也要入流求护卫队。
不入护卫队。一样可以与蒙胡厮杀。武权冷声道,握紧自己的狼牙棒。你小子别给我乱来,蠢材,军法。军法,不得军令,你若是擅自出击。便是蒙胡杀不了你,李参领也不会放过你田解虎按住他的手,小声道:要杀蒙胡,得用脑子,瞅准机会,你小子向来机灵的,怎么这时犯浑
他话音未落,奔雷般的马蹄声起,紧接着他们背后的大炮开始怒吼。将一枚枚炽热地火球喷射向前方。在蒙胡前进的道路之上,种下一朵朵死亡之花。
铁木真眯着眼睛。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幕。
刚才在大帐中,他将自己多余的欲火都已经泄出来,他原本以为,当他出来的时候,胜利已经莅临,然而让他失望的是,两个万人队先后出击,只是摧毁了宋人的壁垒,他出来后指挥地第三个万人队破坏了宋人的部分铁丝网,离取得彻底胜利还有些距离,而他自己的伤亡已经过了五千。
这还不包括双方混战中死去的裹挟而来地平民百姓。
他虽然年老了,但看远方还看得很清楚,被突破了壁垒与铁丝网的宋人并没有动摇,在铁丝网后面,一辆辆大车又组成了新的阵地。
伎俩倒是不少,不过他冷哼了一声,
你们怎么了,你们不会打仗了么他扫视着自己地万夫长们,他们当中有些人已经年迈,但也有象史天泽这样年轻的。他有些轻蔑地指着台庄:宋蛮倚仗的就是火炮和那些小把戏,你们征服过几十个国家,无数的武士,难道说要被这些小孩子的把戏挡住吗
不万夫长们呐喊。
那还待什么铁木真一连点了三个万夫长的名字:去吧,给我拿下宋蛮子皇帝的头颅,还有他的皇后,我正需要一个妇人为我暖脚
李全混杂在人群之中,听得铁木真这话,突然有种极奇怪的想法。
大宋天子地皇后若是杨妙真地话铁木真只怕不可能抓她来暖脚,吃她一枪才有可能吧。
三个万人队轰然而出,这一次是决战的序端。
李邺脸色铁青,骂了一声狡猾。
他不怕蒙胡人多,他甚至巴不得铁木真一次性将所有人都派出最好。虽然他只有不到两万人,铁木真得到地密报中,这一不到两万人中大半还是忠义军改编来的辅兵。但实际上他早就用船将来自流求的援军调了过来,替换走部分忠义军,他如今手中有护卫队战兵过一万,这么多流求战兵聚于流求之外,这还是第一次。
他不是不能调动更多的士兵,虽然流求军力有限,但忠义军真德秀的两淮军,都已经到了他指定的地方,但是他不愿聚集太多兵力。若是聚集的兵力过多,铁木真觉得野战吃掉他很困难,便会采用草原强盗惯用的骚扰伎俩,甚至将他围住不攻,主力去清扫京东的忠义军,再渡河与真德秀的两淮军交战。那样的话,即使他这里能胜,大宋所受的损失也会极大,京东淮北淮南,都将为战火所蹂躏。
现在他就是饵,让铁木真觉得,只要加把力气,就可以一口吞下。只有这样,铁木真才会抛弃草原强盗最拿手的战术,在他选择好的地方,与他进行决战。
可是即使是这种情形之下,铁木真仍然不肯一次性投入全部兵力,而是选择让李邺最为痛苦的磨磨战术,一点一点地磨损流求军的实力。李邺心中明白,虽然现在为止,流求军所造成的伤亡数量远大于自己的战损,但这是因为壁垒铁丝网大炮等诸多方面的结果。随着战斗持续时间的增加,他兵力不足的弱点会越的明显,医务兵再强大,却无法回复在剧烈战斗中损耗的体力。
累也能将他们累死。
徐州,屯田使府邸。
再探
刘全捏着拳头,断然下令道,他面前的斥候脸上尽是汗水,看上去极疲惫,闻言之后行礼,默默退了出去。
就在李邺被包围在台庄之时,一支金队突然出现在徐州面的龙城,原本此处流求有驻军防守,为了对会蒙胡的缘故,李邺将此地的军队尽数调回,故此金队进驻龙城时,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虽然此时龙城几乎是一座空城,不过这也意味着徐州的西方已经没了任何屏障,只需一日功夫,金国的这支军队便可兵临徐州城下。
刘全得到这个消息时,心中一冷,这才猛然想起,虽然金宋已经有盟约,但两国之间,背盟弃信之事三番屡次,再多这一回,也算不得什么。宋国失了徐州,不过是失了北窥中原的跳板罢了,对金国而言,这徐州更是保护中原腹地的门户。如今蒙胡大举来犯,金人若不举兵前来夺徐州,那才真正奇了。
金兵已经推至距徐州城不足十五里处,斥候去了几回,目前探得的消息是,率领这支金兵前锋之人为紫徽军都统完颜彝,军力不多,一万五千余人。其后大部为金国平章完颜合达,有军八万人。
若是放在往日,这不足十万人,根本不放在刘全心上,但如今徐州城中剩余的是战力不足的忠义军部,数量也不过万人,金人若是大举来攻,凭这不足万人,如何守得住徐州而且战端一起,徐州这半年的建设便尽数化为乌有,天子官家与真德秀的赌约,已经无须三年便有结果了。当如何是好他心中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