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锐靠着墙,剧烈地喘息着。
方才五百丈的晨跑,让他气喘如牛,他抹着汗,瞪大眼睛看着前方,然而因为跑得太快的缘故,他的视线有些模糊,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定下神,看清楚凑到自己面前的脸。
阿锐,你还好吧
在他面前的同样是张少年的脸,宽额粗眉厚唇,额头有几道深纹,是再憨实不过的模样。见他要来扶自己,李锐把他推开:没没事,俺还好,俺就不相信了,练了这么些年的枪棒,竟然跑步都跑不过那厮
阿锐,他比你要大
也大不了几岁,俺在义军之中,象他这般年纪的怕过谁来着李锐活动活动手脚,又酸又痛的肌肉如今象是不再依附于骨头上一般:老竹,你怎么也来了
被称为老竹的少年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了两眼,见没有其余人靠近,他凑来说道:阿锐,今夜咱们翻墙出去耍子
这可不成,有校规在那儿,若是给李阎罗捉住了,不死也得脱成皮李锐摇了摇头:老竹,你来得迟,是不知道那李阎罗的厉害,莫看他整日介笑嘻嘻的,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
哼,俺于竹怕过谁来着,在山东东路,便是鞑子的脑袋也只作球踢于竹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与他面容完全不相对的狡黠。瞥了李锐一眼,又说道:阿锐,当初在义军中时。你我联手,什么事未曾做过,怎么离了你叔叔,你便畏畏尾起来
李锐横着眼睛瞧他,阴阴着半晌未说话,于竹被他看得有些毛:咋了,俺说得不是
老竹,你又想唆使俺了,闯了祸好处你得。黑锅俺背,是也不是李锐慢慢地说道。
于竹一惊,他原本是山东东路地流浪儿,在江湖上混惯了的,红袄军起事之后为了混口饭吃,便跟在义军之中。想方设法寻了李锐做靠山。李锐人傲气。被他连吹带捧地抬出来做了幌子,后来李锐第一批送到流求,他却因为不愿渡海的缘故留在义军之中。上回孟希声率船北上接人,李全将军中异己尽数打走,象他这般没有什么战斗力地,也在打之列,他这才不得不跟着船来到流求。
最初之时,他还只道此处定是蛮荒之所,来了之后才觉,此处日子过得比义军中更好。自然,那些严厉的规矩管束除外。他初来乍到,不敢折腾,便又来寻当初的老伴当。可是没有想到,当初被他耍得团团转的李锐,如今竟然一眼就看出他的用心来。
李锐比他早来半年有余,在初等学堂里学算识字。平日里最爱听的便是义学少年如今被称为学堂先生说那些典故。什么破釜沉舟借刀杀人,起初只是当故事听。后来在学堂先生启之下慢慢思忖,渐渐知道昨日之非。越是想起当初事情,他便越是厌恶眼前这于竹,当下冷哼了一声:老竹,俺最后一次当你是朋友,故此再警告你一句,这淡水初等学堂,却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俺知道俺知道,你如今可是学堂少年自治会副会长呢,跟俺们义军中千夫长可是一个级别的于竹举起手来,嘿嘿笑道:俺自然不会撒野,不过是说笑罢了。
李锐懒得理他,他的榜样是学堂先生,每每早晨看着他们出操之时,李锐便心生羡慕,这大半年来他已经是极为努力地去学去模仿了,他想早些子能学得本领回山东东路去帮他叔父。然而,前些时日随船来地第四期义学少年完全将他震住,有着训练前三期义学少年的经验,再加上这期入学时一期已经可以派上些用场,故此这第四期义学少年是最为军事化的一期,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当真都是雷厉风行。他们年纪最幼的比李锐也只是大个三四岁,可言谈举止就是让李锐自惭形秽,每每说话时虽然和声细语,可李锐还能感觉到他们的那种自信与骄傲,而且他们还有自信与骄傲的资本李锐曾寻了一个要与他比试枪棒,对方枪棒功夫分明不如他,却只是一昧绕着校场跑便累垮了他。虽说对方有年纪上地优势,但李锐心中明白,自己不加紧训练,到了对方那年纪,还是被拖垮地命。
能战先能跑,跑都跑不动,还谈什么拳脚枪棒,你打胜了追得上对手么你打败了逃得过对手么连这点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还自称是战场上见过血的
当时那义学少年的话语,如今还在他耳边回绕,李锐哼了声,心中不服输的劲儿又上来,他了不理会于竹,迈开步子继续跑了起来。
这蠢材竟然也开了窍望着他的背影,于竹愤愤地向地上吐了口唾沫:什么副会长,以为俺还真怕了你么
想了想,他又嘀咕道:不过是个听人使唤的东西,给个帽子便不知自己几斤几两重了俺可不是这憨货蠢材
他原本就是静不下来的性子,想到要出去,便觉得心里象有几十只苍蝇嗡嗡响一般,闹腾得慌。他懒洋洋顺原路回去,和他一伙的六个少年见他独自回来,都七嘴八舌地打听起来。
都闭嘴于竹扫了他们一眼,这些少年都比较怕他,见他怒,一个个低头不语。
他不来俺们便脱不了身么于竹瞪着众人,撇了撇嘴道:如今人家可是什么副会长,哪里还会同俺们这些人混在一住,方才他还教训俺来着
如今俺们不用怕他叔父了。不如拉他出来揍一顿有人说道:当初在义军中时,俺老早就瞅着他不顺眼了,正好出这口恶气。
于竹目中凶光一闪。点了点头道:那是自然,不过不可让他知晓是谁干的,否则俺们都没得好受。俺只想没人约束,不受此处地臭规矩,却还要吃这学堂的米饭鱼肉,若是给他知晓,只怕要坏了俺的衣食
老竹说得是,俺们夜里乘黑用袋子蒙住他头,拖到后头林子里揍一顿便跑了有人出主意道。
他拳脚功夫厉害。俺们都不是对手
众人一起上,又是背后偷袭,他拳脚功夫再厉害,此次也定然叫他吃鳖于竹森然道:不过,你们几个嘴都紧些,切莫大大咧咧漏了风声。若是谁大舌头叫俺知晓了。少不得要吃俺一顿拳脚
那是自然众少年都是连连点头,嘿嘿笑了起来。
先回各处去,晚上课后来此处会合,阿段,你手脚最灵活地,去偷个装米的袋子来。于竹吩咐道。
那阿段指着自己鼻子,有些不情愿地道:出门都需登记的,一个人不准出去,俺如何去拿得袋子来
蠢货,自然是翻墙。于竹喝了一声:不是你去。莫非俺去不成
阿段缩了缩脖子,默然不语。众少年散去之后,他低声骂了几句,有心不去翻墙,却又怕挨着于竹的打,在墙边转了好一会儿,突然灵机一动:厨房里每日都煮几百斤米地。何不去厨房里瞅瞅
初等学堂地厨房在学堂一隅。有二十余个厨师看着,供给千余人三餐。阿段在门前徘徊了阵子。见里头厨师都在忙碌,他便悄悄进去,拾起一个米袋刚要跑,头上砰的一声,被个厨师用竿面杖敲了一下:好你个小贼,竟然在俺眼皮底下手脚不干净
那一杖敲得不重,阿段却吓了一吓,撒腿就要跑时,被那厨师一把抓住。他来得时间也迟,故此不知晓初等学堂地厨房宿舍都是外松内紧的,因为事关数百上千人安危,那些厨师都不敢怠慢。他一进门便被觉,按着厨房规矩,便是这些厨师也得洁净沐浴之后才能进厨房,何况是他,故此立刻就有厨师要来轰他,恰巧见着他拾米袋。
这米袋原本不值钱,只是如今淡水是有钱也没有地方买东西,新地审计制度出来之后,莫说一个袋子,便是一束草来龙去脉都得交待清楚,故此那厨师便有些恼了,见他想逃,更是伸手扯住他领子:休想逃走
放开俺,不过是个破袋子,为何要抓俺阿段被他牢牢抓住,手脚乱舞,无意中抓着一根什么东西,便用来打那厨师。厨师啊的一声,慌忙松了手,捂着伤口叫道:这小厮杀人了
阿段这才觉,自己抓着的竟是一柄刀,幸好那刀不甚锋利,只是划伤了厨师,他丢了刀子转身再要跑,迎面却被一根长矛指住。
站住他还想闪,李邺的声音传了来。
李邺瞪着这少年,目光森冷,脸上却带着笑:果然是个好汉,竟然在这初等学堂中也敢挥刀伤人,这般英雄了得,我如何能不见识见识
阿段认得他,知道他是护卫队长,也是初等学堂的风纪督导,专管着调皮打架之事的,还有个绰号李阎罗。他来得时间短,尚未见识过这位李阎罗地手段,故此不是十分畏惧,昂着脖子道:俺未曾砍人
嗯,我也相信你未曾砍人,那彭厨师胳膊上地伤口是方才被只狗咬了。李邺仍旧笑嘻嘻的:老彭,既是被疯狗咬了,下回在给狗喂的食里加点料吧,药死算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阿段却打了个寒颤,这才想起自家吃的东西,可都要靠这厨师来做。转念又一想,这厨师给那许多人做饭,哪里顾得他一人,心中又不害怕:俺说了未曾砍人,让俺走
且慢且慢,等着老彭给你做好吃的。李邺伸手抓住他胳膊,向背后一拧,这却是赵与莒教他的,后世戴飞机铐的手法。阿段痛得哇哇大叫,被李邺拧转身去,却见着那厨师老彭自锅里盛出一碗剩饭,又从怀里掏出个纸包儿,将些不知什么玩意倒了进去,还拿筷子搅了搅,然后狞笑着递了过来。
帮这小子接住,带他到咱们公署去,今天我倒要看看,这位在学堂里挥刀伤人的,究竟是不是铜心铁胆精钢肠,吃了加了料的米饭,会成什么模样。李邺嘴中对护卫队的说话,脸上还是带着笑,仿佛真觉得这事极有趣一般。
阿段只道他是吓唬自己,忍着胳膊上地痛不作声。被带得供学堂中被充作督导公署的房子里之后,李邺让那护卫队员站在门外,自家把门关了起来,然后才放开阿段。
这间屋子原本也有窗,可是被李邺有意关上,再关了门,里面黑忽忽的,仿佛是间牢房一般。阿段活动活动手脚,看着李邺的身影,心中惊魂未定。
吃了。李邺笑着指了指桌上的那碗剩饭。
阿段是亲眼见着那姓彭的厨师往里头加料的,虽说不知加地究竟是何物,但想来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故此向后退了一步:俺不吃。
到了这里,却是由不得你了,不吃李邺猛地抓住他地髻,不待他反抗,便将他按在碗边:不吃,那我来侍候你吃
阿段眼见自己的脸离那碗越来越近,连鼻尖都要触到那饭了,他不知里头究竟掺了些什么,吓得哇哇大叫。可是李邺仿佛丝毫没有同情心一般,将他按得紧紧地,还用膝盖顶住他腰眼,让他无法挣扎。
俺不是有意的,俺随手抓着那刀,真不是有意的只得自家喊声形成的回音,阿段终于意识到,在这间屋子里李邺若真要强迫他吃那碗饭,他是无法反抗的,故此终于不再嘴硬。
可是李邺并未就此放过他,阿段听得他在自己背后笑:只有这些你为何要去拿那米袋
李邺不相信他拿那米袋没有原因,这些少年在学堂中衣食无忧,那米袋子除了装东西外别无用途,他要拿去做甚么
俺俺
阿段有些迟疑,他是怕于竹不假,可是这位李阎罗显然比于竹更可怕,若是撒谎被识破,还不知要吃什么苦头,故此他有些迟疑。李邺对这种心理可不陌生,当年他比这阿段还要顽皮,自然知晓他如今在想什么,因此笑着道:想撒谎了我到厨房来抓你,你以为只是凑巧么,自然是有人对我告密了,如今我只想知道你是否老实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