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进门，龚玥玥便觉得自己累得不行，立即脱掉所有的衣物，去池子里洗沐。
侍女们或捧着她的衣衫，或为她擦洗，都沉默不言。
当龚玥玥穿好衣衫准备离开时，忽然瞧见其中一人的形容有几分熟悉感，当即出声将她叫住：“等等。”
那名侍女眼中闪过几许惊慌，不过还是赶紧过来，跪在她的面前，低头看着地面：“夫，夫人。”
“你抬起头来。”
侍女缓缓抬头。
待瞧清楚她的面容，龚玥玥先是略略松了口气，接着心里也有几分失落：“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明月雪。”
“明月雪？”龚玥玥不由一愣：“怎么听起来像个南朝人的名字？你不是黑夷人？”
“奴婢是黑夷人，但奴婢的母亲，是南朝人……”明月雪略一迟疑，接着道：“奴婢的母亲，是一个俘虏，被我父亲所幸，生下了奴婢，所以，奴婢还是奴婢，而且，是最下等的奴婢，原本不配在这里照顾夫人，只因为当班的侍女生了病，一时找不到人……”
“我知道了。”龚玥玥轻轻打断她的话头：“呆会儿，你到我房里来。”
“谢夫人。”
赵长垣正在坐在椅中沉思，听见她的脚步声，遂抬起头来，见龚玥玥穿着一件淡绿的纱衣，唇边顿时漾起笑意：“琼儿真不愧是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如此地美。”
“妾身见过殿下。”龚玥玥侧身一福，赵长垣不由发出阵爽朗的笑声，随即起身下座，过来携起她的手：“此刻只有你我二人，不必拘这些礼节，夫人快请。”
“殿下在想什么？”
“也没什么。”赵长垣语气从容而平静：“左右不过是些凡俗之事。”
“是吗？”龚玥玥淡然一笑：“那殿下今晚想吃些什么，妾身亲自做与殿下吃。”
“今儿侍从们打回来好几头鹿，你不如取些精肉，炒菜吃。”
“好啊。”龚玥玥微笑点头，站起身来：“妾身这就去办。”
离开房间后，龚玥玥一路穿过回廊，进得厨房，果然看见院里拴着好几头鹿，两名厨子正磨刀霍霍，准备宰杀，见她到来，便都站起身：“夫人。”
“你们继续吧。”龚玥玥摆摆手，正要进厨房，忽然听见一阵哀鸣。
转头看时，却见其中一只小鹿睁着双眼瞧她，晶莹黑眸里似有泪水滚动。
龚玥玥心头不由一震。
“呦——”小鹿又叫唤了一声。
龚玥玥情不自禁地走过去，伸手摸摸它的头，却听一个厨子在后面道：“夫人，这儿腥膻，您先出去吧，一会儿宰杀好了，您再来。”
龚玥玥略略迟疑，然后转身朝外走，却听得小鹿的哀鸣一声接一声传来，到底没能忍住，数步退回去：“这头鹿，不要杀，留着给我玩吧。”
厨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点头：“好。”
他走过去，一刀砍断拴着小鹿的绳子，小鹿立即飞速跑到她身边，绕着龚玥玥又蹦又跳。
“快哪我走吧。”龚玥玥摸摸它头上那两只尖尖的角，移步朝外走去，小鹿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
一直进了内院，龚玥玥才找间空屋子，将小鹿引进去，然后关上门，蹲下身子：“小鹿，从现在开始，你要听我的话，知道吗？这里很危险，你千万不可以乱跑，明不明白？”
小鹿“呦呦”叫着，连连点头。
“真乖。”龚玥玥拍拍它的脑门，又把它的脸颊揽过来，轻轻蹭了蹭：“你先睡一会儿，等天黑了，我就过来看你。”
“好。”龚玥玥也确实想一个人休息休息，于是点头答应，走出屋子。
回到客房，却见床上的被褥堆得乱七八糟，于是不禁想起个人来——明月雪。
不知道为什么，自打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她给她的感觉就非常地奇怪。
明明是女奴，身上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高贵的气质。
反正身边也少个侍女，确实该找个妥贴的人。
于是，龚玥玥出了房门，一路往后院侍女的住处而去。
比起宽敞的前院，后院很是逼仄，院子里堆放着许多的杂物，瞅见她进来，侍女们纷纷吃了一惊，让到一旁，龚玥玥扫了一眼，并没有看到明月雪。
“明月雪呢？”
几个侍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十分地古怪。
“明月雪呢？”龚玥玥加重语气问。
侍女们仍然没有回答，这时斜前方一扇房门忽然打开，一个篷头垢面的女子冲出来，一只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襟。
“明月雪！”
女子先是一怔，然后扑通跪地。
龚玥玥见她一身零乱，倍感奇怪，正想询问，房内再次走出个人来，一面整理着自己的衣衫，一面大大咧咧地道：“那个，小丫头，你侍候得大爷还算不错，大爷明儿个再来。”
他一面说，一面迈步朝外走去。
“站住！”蓦然，龚玥玥一声低喝。
“你让我站住？”他的眼里满是不屑，抬头上下扫她一眼：“你以为像是谁？实话告诉你，在我察木眼里，你不过是一个稍微贵重些的花瓶而已。”
察木说完，拂袖而去，龚玥玥站在原地，脸色气得铁青，侍女们见不是事，早都悄悄地藏了起来，只剩下她和明月雪。
龚玥玥看着她，她深深地埋着头，瞧着地面，双肩还裸露在外，龚玥玥轻轻叹口气，半蹲下身子，将她的衣服给拉上，然后把她扶了起来。
“谢谢。”
她低声说道。
“什么时候的事？”
“已经……有些日子了。”
“我们进屋去说。”
明月雪点点头，转身走在前面，将龚玥玥领进了她自己的屋子。
这是一间又破又旧，散发着霉臭气息的屋子，靠壁放着一张只有三条腿的桌子，上面摆着一只破瓷碗，里面盛着清水。
“有多久了？”
“已经……一段日子。”
“你就这样忍着？”
“我只是个女奴！”明月雪忽然叫了起来：“你觉得我有什么力量，可以反抗呢？纵然我离开罗宣，他还是会找去，到那时，不但是我，连我的家人都要遭殃！”
龚玥玥沉默，好一会儿才道：“那你去我那里吧，从此以后跟在我的身边，就再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跟在你身边？”明月雪一愣。
“怎么？你不愿意吗？不愿意跟在我的身边吗？”
“我愿意。”明月雪点头。
“好，跟我走吧。”
龚玥玥带着明月雪出了后院，径往前院而去，刚穿过院门，却见察木跪在石阶下，而前方，赫然站着赵长垣！
“属下，恳请殿下将明月雪许给卑职为妻，倘若殿下不许，卑职一生不娶！”
“一生不娶？”龚玥玥走过去，冷哼一声：“那再好不过了。”
“朵儿。”赵长垣眼里浮起几许嗔意，明显地十分不赞同。
“他这分明是要挟！”龚玥玥却句句咄咄逼人：“纵然他要娶，也要问问人家姑娘乐不乐意，难道就这样把人家娶回家吗？”
“卑职恳请殿下成全！”察木不再言语，砰砰往地上磕着头。
赵长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很显然，在他的心里，察木这样的得力干将，着实要比一介女奴重要得多。
“奴婢，愿意嫁给察木，请殿下成全。”龚玥玥正想着要如何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明月雪却忽然踏前一步，也双膝跪地，向赵长垣恳求。
“朵儿，你看看，人家一个郎情，一个妾意，你为什么还要阻拦，不如成全他们吧？”
龚玥玥没有说话，只是震惊地看着明月雪——明明刚才她还一脸悲伤，为什么转瞬间却变得如此厉害？
龚玥玥移步近前，站在她的面前：“明月雪，本夫人问你，你是真地，想嫁给察木。”
“是。”
“不后悔？”
“……不后悔。”
“那你可要想清楚了，在这个世界上，一个男子或许可以娶很多女子为妻，但是一个女人，终身只能嫁一次。”
“奴婢……不后悔。”
龚玥玥沉默了。
看起来，事情已经没有任何转还的余地。
“好吧，我替殿下答应你们的婚事，但有一条，明月雪必须先留在我身边一年，一年之后方可嫁给察木。”
“不行！”察木毫不迟疑地表示拒绝：“那样时间也太长了，我等不了。”
“察木。”赵长垣的脸色也冷了下来：“纵然等不了，也必须等。”
“殿下。”察木有些赌气。
“你出去吧。”
见事情没有回转的余地，察木重重地剜了龚玥玥一眼，方才退出去。
“你也下去。”赵长垣瞥了明月雪一眼。
“是。”明月雪蹲身行礼，方才转头退出。
“你什么时候，认识这个女奴的？”
“才到罗宣城不久，她服侍我沐浴更衣，我见她做事勤谨可靠，故而想把她收在身边做个助手，谁知道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你的那些部下，从前你知道吗？”
赵长垣没有回答，龚玥玥却不禁倒吸了口寒气：“如此说来，你竟然知道？”
“是。”赵长垣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那为什么不处罚他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