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垣与两个要好的伙伴并肩而立,背后不远处,便是那座瑰丽的宝塔。龚玥玥面对着他们,一步步向后退去。
“加油!”她忽然举起拳头朝他们喊了一声。最后……“再见!”说完,便转身向陆冉晴的方向跑去。背影在巨大的沙海中显得如此单薄如此可怜……
“我心里怎么觉得酸酸的……”恶少轻声嘀咕了一句。
“欸?我这里怎么也有点儿不舒坦?”何勇捂着心口也应了一句。
赵长垣猛地转过身,咬牙说了句:“别胡思乱想了,出发吧。”任谁心里,都不会如他这般难过。可他肩上担负的责任,由不得他沉溺于儿女情长。他必须打起精神应付即将到来的残酷局面。这是最后一次了,他再也不愿看见妻子离别的背影,再也不愿见到妻子不舍的眼泪。
曹瑞赵雄与他们语言不通,只得依赖于林凡这个老小子当翻译。可林凡只有一张口,哪里顾得了这么多麻烦。最后只逼得曹瑞甩起铁鞭子发了大火,赵雄命军队包围了村庄,这才将局面控制住。
直到所有人整装待发,离开村庄的那一刻,曹瑞与林凡才在心里默默的赞叹,赵长垣不愧是当世的军事天才。即使是在别的将领最容易忽视与懈怠的方面,他也安排的妥帖合适。这若换作陆冉晴与龚玥玥这些娘们来,要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搞定这些百姓?
三天后,伤兵团与曹瑞赵雄在香铃朵铃家的客栈附近相遇。
此时的龚玥玥,正苦口婆心的劝说客栈老板与他们一同撤到关内去。但任凭她怎么说,这固执的中年汉子也丝毫不为所动。最后只答应将妻子与两个女儿交给她,让她带到中原避难。而他自己,则决意要与这客栈共存亡。“咱家世世代代祖祖辈辈都在这里,经历过的战乱数都数不清,老祖宗没逃,我也决不能逃!”
龚玥玥还要再劝,却忽见赵雄走进来。“爹!”
赵雄朝她点头一笑,淡淡的说:“既然店家不愿走,就随他好了。留着这个地方,或许还能让兆儿他们停下歇歇脚,辽军可不一定有命活着走到这儿。”
过了夜,两支队伍又各自以不同的速度往玉门关的方向走去。队伍里又多了香铃与朵铃两个小丫头,她们的娘,说啥也要留下陪伴丈夫。这样的心思,龚玥玥又怎会不能体会?便也并没过多强求。
即使龚玥玥记得赵长垣曾经说过,他很快便会追赶她们。但她脑中的理智并不允许她放慢脚步故意等候。她手里也握着这么多人的安危,又岂可只顾着儿女情长?倘若她们遇上辽军,她自己与陆冉晴倒是能侥幸逃脱,这么多伤员要如何存活?每每想到这些,她都告诫自己,暂且将挂念抛诸脑后,顾好眼前的人才是她目前最重大的责任。
又是一整天的艰难行路,赵雄曹瑞的队伍已经将伤兵团远远甩在身后。直到次日傍晚,龚玥玥陆冉晴才带着伤兵们出现在玉门关关卡处。夕阳下的城楼处,站着两个高阔身影,一个是等着女朋友的曹瑞。另一个,则是等着儿媳的赵雄。
“终于……到了。”龚玥玥机械的说完,便跑向赵雄与曹瑞,一把接过赵雄递过来的水壶,毫不顾及形象的牛饮了起来。
龚玥玥立刻急红了眼,拽着陆冉晴的衣袖央求道:“都到了这儿了,城楼外就是中原,有什么好担心的?晴姨,我求你就让我留下吧。”
“没的商量,撒娇这一招留给你相公吧,对我没用的。”
见对方一副刀枪不入油盐不进的态度,龚玥玥只得选择搬救兵,求援于一旁始终没吱声的赵雄:“爹都答应了!他也会留下来一起等的!”
赵雄尚未做声,陆冉晴立刻没好气的顶回去:“他要走要留随他高兴,但你必须跟我走。”
龚玥玥不指望她能回心转意,干脆转向赵雄,带着哭腔嘟囔道:“爹!我也要留下,您帮我说说。”
赵雄倒确实是个有主意的人,立刻给出了一个让两边都满意的办法:“要不然这样吧,关外有家客栈叫玉池店,你出关后就留在那里等好了。既安全,又能随了你的意。”
龚玥玥想了想,撇了一眼冷若冰霜的陆冉晴,又低头看看自己一身邋遢的皮囊,琢磨着最好还是把个人卫生打理一番才行,于是她撅起嘴咕噜了一句:“那……也只能这样了。那爹您呢?”
赵雄浅笑着说:“我跟林兄就在这儿等着。”
“那爹您也要万事小心啊!”
“嗯,你也不用太心急,有任何消息,我都会想办法通知你的。”
“谢谢爹。”
翁媳二人话别间,陆冉晴也知趣的默默走开。
“你现在的心情,爹都能感同身受。这一仗过去,咱们一家人回洛阳,好好将孩子养大,过你们喜欢的日子。”赵雄难得的笑容可掬,像是暂时忘却了眼前所有的烦恼,像是他所说的幸福未来已经近在眼前。
“爹……”龚玥玥眼圈微红,她知道让这样一位功勋显赫,正直壮年的将帅做出这样的决定,有多么的不容易。这意味着他要用世代延续的荣耀,来换取子孙的平安。望子成龙是父爱,可还给子孙一个平凡安乐的人生,何尝不是另一种父爱呢?
赵雄背着双手,望着远处暮色下飞扬的沙尘,身姿挺拔,面容安逸:“西湖,扬州,乌篷船……兆儿许诺给你的那些东西,都是爹还欠着娘的,是时候还给她了。”
龚玥玥忽然觉得,此时此刻的赵雄像是完全变了个人。又或许此刻的他,才是他原本的样子。她又忽然醒悟,原本只觉得赵长垣与赵雄这对父子只是外表相像,如今看来,他们连心性也是同源之水。
她透过闪烁的烛火望向孤单的木窗,身体极度放松,心里却一阵阵的惆怅酸楚。据说这个房间,正是当初赵长垣初进沙漠的前一晚租住的那间。
她凭借与他生活过的短暂经历,猜测着他当时在这里的行为动作。楼下的糖醋排骨如此美味,以他的尿性,大概会吃足五六盘,再打包一盘带进房里当宵夜……
他喜欢泡澡,一定也会像她现在一样,蜷缩在浴桶里,对着木窗子发呆……
角落的角几上摆放着几本书,他一定也百无聊赖的走过去翻看了几页,随后又原封不动的放回去。因为书里的内容,是民间怪力杂谈,他对这些并无兴趣……
临睡前,他一定会消灭那盘打包的排骨,接着漱了口,倒在床上枕着自己的双手……陷入无尽的思念中。正如此时此刻的她。
她身下的床榻虽谈不上高床软枕,却也是干净舒适的了,再加上她这些日子以来的辛苦奔波,本该很容易就进入梦乡的。可她并没能如此……身体的疲惫始终战胜不过思维的激烈运作,将她强留在这深夜里,久久无法入眠。
对赵长垣的担心和恐惧自是不必多说。一遍遍的翻身,更是让她越发狂躁,最后干脆猛地弹坐了起来。回想过去,江浩然夜里忽然出警,她便是顶着黑眼圈恐慌到天亮,甚至比她自己出警更加紧张。如今命运将她打回去一千多年,她却依旧没能逃脱“望夫石”的宿命。
想到这里,她哭丧着脸对着空气控诉了一句:“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下辈子绝不嫁军警!我没那心理素质啊!”
回到中原的第一夜,龚玥玥便在这种极度焦躁又极度疲惫的状态下渡过。
第二夜倒是由于精神体力的严重透支,睡了个昏天黑地。
第三夜,她想起了杜若桐,想起了何勇的老婆秀儿,想起了赵长垣的母亲,想象着如今这些女子与她一样,散落在中原的某个角落,各自伤神,各自思念……
第四天的一大早,陆冉晴跟曹瑞便带着大部分明教伤员和难民们往沧州移步,打算在那里做短期安置。龚玥玥则同前几日白天一样,时而坐在玉池店客栈楼下面对大门的地方痴痴呆呆的望着进进出出的人,时而跑去城楼下翘首以盼。
她不知道这样的杳无音信还要持续多久,直到中午的日头爬过头顶,从城楼关卡处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些都是咱们明教的叛徒。”林凡面无表情的回答,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亲和模样。随后又指着其中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孩对那群散兵吩咐了句:“押到楼上关起来严加看管,尤其是这个丫头。”
散兵们点头应下,那女孩被反绑着双手,表情木然,那双本该无忧无虑的大眼睛里此刻却盈满了绝望。
龚玥玥心里顿悟,这些大概都是那位顾教主的人。也难怪林凡心情不好。之前就听赵长垣说过,大明教这么多年来发展的繁荣富足,自从被顾姓教主强取了执教权后,不但将原本忠于陆姓老教主的长老们排挤出局让他们各自流落在中原,更是拿明教的前程做威胁,逼迫陆冉晴下嫁给自己。这些也都算了,更让教中长老们不能容忍的,还是他背弃教中法规,私自勾结辽军以换取大量钱财的恶行。要知道明教实际上大多都是吐蕃人,顾教主这种做法,无异于拖着整个明教通番卖国。所以当初陆冉晴说什么都要除掉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