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吼骂,几乎让他用尽全力。以至于脱口而出后,他双眼直冒金星,耳中嗡嗡作响。他很少对女人发火。如今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他敢于接受死亡,敢于承受酷刑折磨,唯独难以忍受的,便是对他尊严上的践踏以及人格上的玷辱。如今被人捏着下巴观赏了一次又一次,已经是他所能容忍的极限。若被这莫名其妙的女人占了便宜去,他会立刻咬舌自尽。对妻子的忠贞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更是他作为军人,作为将帅的自尊心,任何情况下,绝不容忍自己沦为别人的玩物。
如斯动静,不仅圣女傻了,连门外站着的守卫们都陆续冲了进来。
圣女闭上眼睛强压怒火,可羞辱之心实在难以平静。从小到大,没人敢对她如此无礼。“掰开他的嘴!我就不信治不了他!”她咬牙切齿的吐出一句话,身后的守卫不敢怠慢,向赵长垣一涌而上。
“住手!”又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高亢却柔美的响在门外,适时的制止了将要加诸在赵长垣身上的暴行。“昂月!不得无礼!”原来这女流氓子叫昂月。
赵长垣的脸此刻被擎在某个侍卫大爪子中,被迫与这一少妇加一少女来了个直面相对。昂月算是个长相漂亮可爱的小丫头,穿着火红色的罗裙,年纪约莫十五六岁,鹅蛋脸,个头高挑纤细,肤色健康红润,只是眼神直白无礼,十分不讨人喜欢。
而站在她身旁被她唤作母亲的少妇人,无论在美貌,身段,气质和气场上,都将她掩埋在大漠黄沙里,连渣都找不着了。
这少妇从外貌上看,最多和赵长垣的六姨差不多年岁。脸庞秀美动人,客观上讲,可谓胜过赵长垣以往见过的所有女性,当然除了他们家龚玥玥。因为这世上除了龚玥玥和他自己的母亲,其他人对他来说都是同性。
可这少妇沉静优雅的气质和眉宇间仿佛能消融一切的强大气场,却将她真实年纪生动的显现了出来。即使没过四十,也三十**了。
“小小年纪,为何如此骄横?娘以往对你的教训,你都不记得了吗?”她并未急着理会赵长垣,而是转过身看向自己的女儿,不急不慢的说了这么一句。
看似温和无力的语气,却立刻让昂月吓得面无血色,低下头唯唯诺诺道:“娘……他不肯吃饭,这……这样下去要饿死的。孩儿……孩儿这是想救他……下次不会了……”
少妇始终是一副不温不火云淡风轻的表情,可看着自己女儿的眼神,却并没有多少温情。只是微微一点头,便转过脸看向赵长垣。
一瞬间四目相对,他木然的眼底立刻爬满警惕,像极了一只被猎中的小兽,无可奈何,却绝不肯妥协。
她平静无澜的脸上忽然绽放一抹笑颜,眸子里倒映着他的脸,慢慢与脑中另一个模糊的影子重叠……
那一年,她十七岁,骑着骆驼在沙漠里撒欢。幽兰谷外瑰丽的晚霞让她心醉神迷。晃神间,一张大网将她收在囊中,马贼们飞身而出将她擒下……
慌乱中她看不清周围的状况,只觉得自己还未被带出多远,便听得耳边兵器作响,空气中血腥渐浓……
获救起身后,沙漠里只剩下她和一位长身玉立的白衣少年,提着长剑,目若星斗。他的颜,让霞光在她眼里黯然失色……
他们一前一后沉默着走出荒漠,他牵马欲行,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冲到他跟前伸出胳膊拦住去路:“你是谁?我要如何谢你?”
他微微一怔,红了脸:“萍水相逢,无须挂怀。”
一个多月后,市集中又见他衣袂飘飘,悠然而过。她丢下未吃完的肉汤,提着裙摆疾步追上去:“公子,等等!”
他回眸顾盼,认出她后,眼中竟显出些许慌乱。
“这……这可是你遗失之物?”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扇坠摊在掌中向他递过去。
他并未接过,却也承认道:“正是在下不小心丢失的,想不到在姑娘这里。”
她身后跟来的小丫头带着神神秘秘的笑意说道:“公子下回要留心了,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们圣……都想我们家小姐这么不昧钱财的。”
他咬了咬嘴唇,望着脚尖说道:“多谢姑娘。此物既然随了姑娘,想必是与姑娘有缘,如若不嫌弃,就留下做个纪念吧。”
从那天起,玉门关内外,总有两个年轻的身影相顾相随,城楼上望月,沙漠中嬉闹。她偶然间发现,他是敌国将领,是让同族人胆寒的煞星赵雄。可是那又如何?从未说情,可情根已种。从未越礼,可她早已下定决心要把身心皆许。
某个傍晚,他们坐在城楼边,遥望赵雄的故乡。她巧笑倩兮,婉转问道:“将军,中原有多美?”
他思绪像是飞了很远:“中原的四季花,这里没有。”说完,转过脸定定的望着她。“可这里的景致,也独一无二。”
这无忧无虑的时光,总是流逝的飞快。半年后,他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
“想不到,你竟是明教教主之女。”被骗了这么久的他,没有她意料中的愤怒,眼中只有无奈和痛苦。
她哭得伤心,却并没感到后悔:“我不是存心骗你的,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
他背过身去沉默了很久,最后闷闷的说出一句:“我不怪你,可从今以后,你我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此时此刻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扑在他背后紧抱住他:“将军……将军……我舍不得……我喜欢你!”
他没有回头,她不知道他当时是怎样的神情。可她记得他并未挣脱她的拥抱……
她哭得梨花带雨,悲切可怜:“你不是说过,带我去看四季花的吗?”
他终于转过身,头一次握住她的手,头一次对她提出请求:“你愿意随我走吗?”
“我……我愿意……”她连连点头,到今时今日她还记得他当时掌中的温度。
他望着她的眼睛,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将她拥入怀中:“三日之后,幽兰谷外,不见不散。”
“嗯!”
往事如烟幕徐徐消散,可眼前这似曾相似的脸却依旧足以勾起她心中尘封多年的悸动。
她笑容温暖的问赵长垣:“孩子,你不想回去了吗?”
不明所以的赵长垣依旧是一副戒备的神色,浑身绷得死紧,不用看也能猜到此时他连浑身的汗毛都是竖着的。她心下觉得有趣,笑容更加灿烂迷人:“不想再见长安花,洛阳水,不想再叫一声爹娘,抱一抱妻儿了吗?”
他戒备的双眼一瞬间溢满了眼泪。叫一声爹娘,抱一抱妻儿,他哪敢有如此奢望!只是这女人轻轻一句话,便戳中了他心中最柔软最不设防的地方。
她收起笑容,定定的望着他说:“首先,你得让自己活下去。”
教主夫人将流氓子昂月带出地牢,并吩咐守卫今后不得再放昂月进来无端骚扰,赵长垣这才算松了口气。
“活下去……”他喃喃自语,心下敞亮却又无可奈何。他不吃不喝绝不是为了自尽,而是清楚自己的处境,这西域明教善使蛊毒之术,若糊里糊涂的吃下什么,丧命事小,泄露军情才事大!
如今自己身陷囹圄,敌军必然会趁虚而入,好在边关军防早已布施妥当,好在他还有一群忠实可靠的伙伴。
想到这儿,他不安的心才稍稍得以安慰。
并未消停多久,牢门便又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放进一个人来。他睁开眼睛,抬起眼皮从发丝间看过去,发现来人正是将他送到这里来的假土豪真骗子——林沫白。
林沫白一进来便开口道:“你总这么不吃不喝,是想弄死自己吗?”
赵长垣要是还愿意理他就奇怪了,他自己也心知肚明。“我希望你明白,我与你并无仇怨,只是立场不同。”
兵不厌诈这个道理,赵长垣怎会不明白?他行军打仗多年,诱敌行骗的伎俩没少干过。他事到如今其实并不怎么怨恨林沫白,倒是怨自己大意糊涂,才落得如斯地步。可怨不怨是一回事,瞧不瞧得上,愿不愿搭理又是另一回事。
林沫白倒丝毫没觉得自讨没趣,自顾自的说着:“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沉闷的独角戏,在他说完下一句话时,发生了逆转。“是关于你家娘子的。”
此话一出,原本死气沉沉的赵长垣果然立刻抬起头,眼中的怒火几乎是瞬间燃起,整个人像一只发了狂的野兽不顾一切的像林沫白的方向扑过去,身后的桩子,手脚的铁索发出可怕的巨响,林沫白即使明知道对方如今被绑了手脚,却还是被吓得向后退了一大步。
赵长垣发出愤怒又绝望的吼声,一次次用尽全力的企图挣脱,尽管卡住双手的铁索已将他伤得血肉模糊,筋骨乍现。
林沫白定了定心神,忽然意识到对方对自己如此激愤的原因,急忙安抚道:“你别激动,我绝没有伤害你家娘子。相反的,你想找的两味药,我已经找到并双手奉上。这便是我想说的好消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