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人都安静的等着赵长垣的答案。却等来他忽然撩开衣袍,对着傅雲单膝跪地郑重一拜。“将军您这是何意?”饶是傅雲再淡定从容,也被他这猝不及防的举动惊得手足无措。
他伏在地上,一字一句的恳求:“求傅姑娘好生照顾我娘子,保她平安生产。赵家香火有继,也算是我这不孝子给爹娘的一点交代。我爹娘宽厚仁慈,想必会善待她们母子的。”说到最后,想起爹娘的模样,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雲儿尽力就是,快快请起。”
事情交代完毕,赵长垣回到房中,刚要关上门,田海那张哭哭啼啼的脸便冲到跟前,双手撑着门哀哀凄凄的求道:“少爷,您能不能不去啊……”
赵长垣没搭他的话,眼神跳过他的肩膀,望向他身后同样满脸热泪的小梅,温和沉静的嘱咐道:“小梅,你跟你们家小姐本就情义深厚,想必不需要我多说,你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本来只是默默流泪的小梅,被他一句话说的泣不成声:“姑爷,您放心……您要保重啊……”
他浅笑着点点头,这才望向面前哭相狼狈的田海:“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话虽如此,可他心里始终都记得,这个忠心耿耿的小仆人,是这世上除了父母与妻子以外,最关心他的人。
“少爷我难过……我担心您……我……我真恨我自己,干嘛不好好学功夫,关键时候一点儿用都没有……什么都帮不了您……我这废物……”
赵长垣强忍住泪意,用衣袖擦了擦田海满脸的涕泪。“你能帮我。”
田海眨了眨被泪水洗刷透亮的眼睛,激动的说:“少爷您说,您要我怎么做?只要您开口,要我这条小命都行!”
他咬了咬嘴唇,正色说道:“我要你答应我,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和小梅都要守在少奶奶身边,绝不离弃她。你能做到吗?”
“我们……绝不离弃少奶奶……”田海伏在地上,已是哭的不能自已。这世上,恐怕再也没有比面前这人更加痴傻的了。
赵长垣回到屋中,从柜子里拿出一叠银票走到门前递给田海:“这些银票你们先拿着,多余的我没带在身边。我在洛阳可以自己做主的田产地契并不多,大部分已经转赠给少奶奶了,倘若我爹娘……不愿意收留她,你就带着她和小梅,找个安宁的地方好好过日子。”
田海小梅哪里敢收,只顾着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赵长垣只得弯下腰将银票强行揣在他兜里。
想了想,似乎还有一件无法忽略到的事情,虽很难开口,却也不得不在此时交代清楚。“倘若……倘若她……还是走了。麻烦你们替我将她葬在杭州西湖附近。”他答应过她,打完仗就带她游山玩水,第一站便是江南西湖。此去他若是活着,怎么样都会回来。若是丢了性命,想必只能埋骨于异乡了。但他心里还存着一份痴想,若人死后真有鬼魂,他至少也知道要去哪里寻她。
“好了,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刚刚打发掉田海小梅,又一个更难面对的人闪到他面前:“臭小子!”
“六姨……”他有些心虚的唤了一声。心里琢磨着,她今日不是去婆家了吗?
“亏你还知道我是你六姨!都要背着我去送死了不是吗?”六姨气得满脸通红,忍不住锤了他一粉拳。
他并不躲闪,憨厚的笑着:“我会保重的,六姨对我这么没信心吗?”
“我对你有信心不代表我傻!难道我会不知道这次你要去的地方对你来说有多危险吗?兆儿……再想想别的办法不行吗?”六姨与龚玥玥交情是不错,可是与赵长垣十几年的亲情相比,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但凡还有一点办法,我绝对舍不得离开半步。更何况,如今这状况,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必须放手一搏。放心吧六姨,我心有牵挂,必定会尽力保护自己。”他说的淡然,却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罢了罢了,我知道我劝不动你。你这臭小子轴劲儿上来,火车都拉不住你!”怪只怪事出突然,凭她一己之力,肯定拦不住他。若是能容她几天,她必定将赵雄招来治他。
赵长垣当然不知道“火车”为何物,可他已经习惯了六姨与龚玥玥脱口而出的这些新鲜话。“等我回来,还要听六姨对我说你们家乡的事。”他说的胸有成竹,语气乐观,自然是为了安慰六姨而已。
“嗯……”
站在廊檐下陪着六姨赶来的杜若桐也低着头蹭过来。她见气氛如此沉重,便口没遮拦的说了句:“醋坛子,你要是不回来,我就把你娘子改嫁给别人。你知道的,我们家大哥可一直惦记着呢……”
本就是一句玩笑话,换了别人也就一笑而过。可这天下第一醋坛子却绝非浪得虚名。他立刻愣在当下,一脸冰渣子,绷着下巴一眨不眨的盯着杜若桐,把姑娘吓得赶紧辩白:“呃……我逗你的,你别当真啊……”
六姨也赶紧打圆场,掐了她一下:“你胡说八道什么呀!”
可等这两个姑娘刚刚转过头离开,六姨便又竖起大拇指给她点赞:“干得好。你这一句,胜过咱们一百句。”
屋子里终于又只剩下赵长垣与龚玥玥夫妻二人。他走到床边握住她的手,柔情似水的看了她很久,忽然脸色一沉丢下一句:“改嫁,你倒是嫁一个试试。要是敢对不起我,腿都给你掰折了。”
没多久,小梅送来了两人的晚饭。他先喂饱了龚玥玥,再又草草填饱了自己的肚子。给她擦净身子,换好衣服后,便迫不及待的洗漱完毕,钻进被子与她话别。毕竟她才是他此行最放不下的人。
怀中搂着不声不响的妻子,嘀嘀咕咕说了半晌。直到半夜,还是怎么也睡不着。离别在即,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平安归来,他多希望她能醒过来,只陪他说说话也好。
“娘子,你真不乖,冷落了我这么久,等我回来一定好好收拾你。”
她温热的身子就在怀中,以前的恩爱片段一幕幕在脑中回放,再加上心中情感激荡,赵元兆心中的渴望隐隐作痛。他绝不是个好色之徒,更加不是个猥琐贪欢之辈。可他毕竟是个刚过二十一岁,血气方刚的男人,关键是即将踏上生死未卜的艰险之路,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活着回来与心爱的人再次相拥。
凝视她许久,克制而炙热的吻落在她光洁的额上……
半夜三更的敲门声最最惹人心烦,尤其是对于此时此刻的赵长垣来说。过了今晚,又要很长时间见不到她了,他一秒钟都不想分神。
“谁啊?”他没好气的问。
“是我,大白鹅开门!”居然是潘恶少的声音。
两个美男子月下品酒,一个光彩夺目金相玉质,一个飘逸俊朗潇洒不羁,还真是件赏心悦目的事情。好在那好色公公童纤近日移步去了柳州城巡防,不然给他瞧见这等美色美景,想必又得老鹿乱撞,不能自已了。
“你还记不记得咱们第一次坐在一起喝酒是什么情形?”恶少斜斜靠在假山石壁上,任凭夜风吹得薄衣沙沙作响。
“记得。”赵长垣屈膝坐在他对面山石上,思绪被他的问话带回了大半年前的那个夜晚,仿佛又看见郭崇喜那过于庞大的身躯和无奈绝望的脸,那个夜里每一块宫墙砖瓦上都沾着血腥气。
恶少爽朗的笑声打破赵长垣沉闷苦涩的思绪:“想想都觉得好笑,一个郭崇喜……把咱俩外加薛九揍了个稀巴烂,我长这么大,头一次吃那么大苦头,哈哈哈哈。”
赵长垣也被他这乐观的情绪感染了不少,同样一段回忆,映在不同的人心中,竟也是不同的景象。“我那也是头一次被揍得那么惨,他是条汉子。”
“你也是。”恶少带着笑,脱口而出。
赵长垣苦涩又由衷的自嘲道:“你又在说笑了,我是个自私的人,而且没多大出息。不像你,心里装着苦劳大众,明辨是非善恶。”
恶少收起笑容,面色变得沉静安详:“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虽说我从不为过往的经历感到后悔,可如今的我已经彻底变了。一步步改变我的人,头一个便是郭崇喜,然后就是你。”
赵长垣好奇的问:“此话怎讲?”
恶少捻起身旁酒觞一饮而尽:“这世上没有所谓的救世主,关键时刻,我连自己也救不了。可你们让我意识到,作为男人,首先得守护身边的人,否则就算救了全天下,也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窝囊废。”
赵长垣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垂首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胡乱涂鸦了起来。“我不在,这儿的一切,就都托付给你了。”
恶少挪了几步给他斟满觞中酒:“多余的话咱们也不多说了,各自保重。”
各自一饮而尽后,赵长垣随口问道:“这么晚了你还出来溜达,你们家杜若桐没意见吗?”
不经意的闲话,让杜若桐刚刚哭红的双眼闪进脑海。恶少赶紧别过脸,没让他看到脸上难以抑制的心疼。
再转过头时,已经又是那张嬉笑脸庞:“这么干喝没意思,咱们来说说对酒词,一人一句,说不出的罚酒。”
“好,你先来。”赵长垣似乎也来了精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