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铺老板是个干瘦的中年人,一边打着算盘,一边不耐烦的应付着傅雲:“诶,姑娘,我都跟你说了很多遍了,没听说过。”
“店家……”傅雲手里捏着一张药方子,背对着门,双肩耷拉着,似乎有些疲累。见店家无心再理睬她,她只得作罢,转身准备离去,却与站在门边,长身玉立的潘竹青来了个冰山相对。“潘大哥……”
潘竹青被她这个回答,弄得无言以对。转过脸看了看她,似乎觉察到一丝从未有过的疏离。回想刚刚她在药铺里转身与他相对时,确实一毫惊喜也无。
想到这儿,潘竹青嘴角牵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终于懂得放下了么?这小女子似乎比他有出息。
“潘大人。”晃神间,迎面走来一人,虽穿着一身精挺的武官服,也藏不住眉眼间一丝与生俱来的青涩羞敛。这人朝潘竹青略施一礼,便又问傅雲道:“姑娘,咱们下面去哪儿?”
傅雲淡淡回应:“咱们再去城郊转转吧。”
“可是……”
“怎么了?萧将军莫非有事在身?若是如此,雲儿自己去也是一样的。”反正出门时,赵长垣已经将通行文书给了她,她出入城关并无任何阻碍。车夫兼保镖是尹亮,人身安全无需担忧。
一听这话,萧隽铜色的脸上浮现一层若有似无的霞色:“哦不是。在下并无要事,只是……姑娘劳累了一天,应该先吃些东西。”他说话时,眼睛一直望着傅雲脚下那块青砖。
傅雲这才恍悟,早已过了晚饭时间,她自己都觉得有些饥饿,更何况萧隽与尹亮这两个大小伙子,不由得扬唇一笑。“好吧,那咱们先去找个地方随便吃些。”
“好。”萧隽依旧垂着眼眸,等傅雲举步向马车走去时,便默默跟在她身后三步以外。
两人走远,潘竹青才喃喃自语着转过头向自己的马车走去:“原来如此,甚好。”
踏上马车,还没坐稳,对面的薛九便开口问道:“大少爷,刚刚那小子,不是萧隽么?”
“正是他,怎么了?”
“他们怎么搞在一起了?”薛九语气中透出一丝不满与不屑。
潘竹青撇嘴一笑:“我就要你多读些书,说话也太没水准了。”
九爷冷哼一声:“我的意思是,那小子不是眼馋龚玥玥的么?”
“你也看出他的心思了?”潘竹青漫不经心的将漆木餐盒摆放在腿上,就着茶水,不咸不淡的吃了起来。
“怎么看不出?他刚刚看傅姑娘的眼神,就跟当初看龚姑娘一样,鬼鬼祟祟,不三不四的。”
潘竹青微微扬眉:“你喜欢傅雲。”这话,用的是肯定语气。
薛九一拍大腿,不以为然的否认:“怎么可能呢?”
潘竹青没再搭腔,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进食。
薛九琢磨,以潘大少爷的智商,怎么可能瞒得过?估计人家早就看出来了。“大少爷您怎么看出来的?”薛九毕竟人到中年,情爱之事并无太多扭捏。
潘竹青终于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说:“九爷你不知道你刚才的表现,像极了赵长垣。”
薛九听了这话,立刻兴奋又得意了起来:“是吗?我就觉得我最近英俊了许多!”
潘竹青又抬起眼皮瞄他一眼,语气淡淡的说:“你误会了,你没变英俊,赵长垣也没变丑。我的意思是你们吃醋的鬼样子有些相似罢了。”赵长垣好歹也是他情敌好吗?要是像薛九这般路人,那他会抠瞎龚玥玥眼睛的好吗!
薛九被他奚落的有些气不过,嘟嘟囔囔的埋怨了几句:“呃……大少爷您这话说的……”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人威风么!再说他九爷二十多岁时,也算个精神头十足的棒小伙子,比那只细皮嫩肉的白脸子差那么多吗?
潘竹青忍住笑,吃了几口菜,正色说道:“可我不得不说,你这醋吃的毫无道理,而且无聊之极。”
“此话怎讲?”
“人家傅雲孤苦无依了这么久,你干嘛去了?”他潘竹青不闻不问,是因为他不喜欢。若他喜欢,想方设法也是要对她好的。他冷眼旁观了很久,早知薛九对傅雲有些意思,只是当事人做哑,他也只得装聋了。
薛九被他这么一质问,脸上露出极其不自然的表情:“嗨,这不是因为……因为……”
潘竹青定定的看着他,最后轻叹一口气,替他做了回答:“因为你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
薛九苦笑两声:“诶对。而且……而且人家心有所属。”
“那就怨不得别人惦记。”说完,潘竹青又低下头,默默的吃起饭食来。
沉默了半晌,只听得马蹄踏地声响在车帘子外面。薛九思前虑后,鼓足了勇气问道:“大少爷,其实有些话,我憋在心里很久了,可不知道该不该问。”
“问吧。”潘竹青此时已经用餐完毕,收拾好餐盒,擦净双手,舒展了筋骨懒懒靠在软垫上。
薛九挠挠头皮,小心翼翼的问道:“那玉莲您看不上,我能理解。毕竟那丫头确实太小家子气了些。可傅姑娘这才貌心气儿,您怎么也不放在眼里呢?据我所知,人家可是从小就喜欢您……”
潘竹青早知道他要这么问,脸色沉静,认真的回道:“我没想过为什么。但确实未动过心。”
薛九脸上紧张的神色瞬间卸了下去。随即舔了舔嘴唇补了一问:“那我……如果跟那姓萧的较量较量,您不会介意吧?”
“随你的便。”潘竹青确实毫不在意,因为此时此刻,他心中满满当当都是另一个女子,而那女子,正命悬一线,生死未卜。他用完了晚饭,便又掀开窗帘子往外观望起来,天下间那么多做药材生意的,就不信没人能解他难处。没走多远,锃明瓦亮的大招牌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双眼晶亮,口中喃喃自语读出招牌上的字:“药王……”
“停车!”他掀开帘子朗声一喝,骏马嘶鸣,刹在当下。
郑大夫施针后的第十天,龚玥玥仍旧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徐大夫的药方子每天都煎好了喂在嘴边,却也都被她紧闭的牙关据在门外。
身边所有人都免不了气馁绝望,反倒赵长垣却是越来越平静。再也没什么事情能撩起他的脾气,再也没什么人能挑起他的情绪波动。他仿佛变成了行尸走肉,每日徘徊在军营与妻子床榻边。
大夫推测施针的疗效已经消失了,既然这诊疗方式对她无效,便也没必要再次施行。可赵长垣却坚决要求郑太医再次下针一试……
又过了三天,病榻上的龚玥玥,在所有人看来,都安静如一潭毫无波澜的死水。可谁也不知道,就在这平静的水面下,昏睡了许久的意识,不知被谁的一声不经意的话语,唤醒了。或许是赵长垣不知疲倦的倾诉,或许是杜若桐,小梅与六姨的嘤嘤哭泣,或许是大夫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
龚玥玥猜测自己一定睡了很久,所以此刻她的头骨才会痛的难以忍受。耳边有人在说话,声音像是被闷在水里发出来的,以至于一时间她分辨不清都是谁在说话。
就在她想要努力睁开双眼时,一股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接着是两片软绵的唇贴上了她的双唇。
“嘿嘿,是我家小白脸儿的味道……不过,刚睡醒就打KISS,人家还没刷牙呢……这是已经消了气,不跟我闹别扭了么?”
她心里正甜蜜蜜,喜滋滋的想着,却未料到,一股热流,透过他的唇,流入她口中,软糯鲜甜,滋味像极了她最爱吃的鸭片粥。她来不及细想,只觉得馋虫作祟,恨不得嚼一嚼才过瘾,可竟然连张开嘴,甚至动一动舌头的力气都没有。好在这热粥温度适宜,而且细碎到不用劳烦她动嘴咀嚼便顺利滑进喉咙里。
接着是第二口,第三口,第四口……他的唇一次次靠近,一次次含着软硬适度的美食胶着着贴上来,舌尖拨开她的唇瓣贝齿,将食物伴着他的温度喂进来。她每一次都很想回应,想用唇舌留住他的嘴唇,却总是无能为力。
耳边的说话声渐渐清晰了起来。
“姑爷,热水准备好了,要不还是我来吧。”这是小梅的声音。
接着,赵长垣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喑哑疲惫感响在龚玥玥耳边:“不用,你放着就行了。”龚玥玥只听得心中莫名一酸,强烈的泪意涌上喉头。她努力想睁开眼睛,可是奈何眼前始终被两扇眼帘遮掩的黑茫茫一片。
她觉得此刻的情景类似于小时候曾经经历过的所谓“鬼压床”。身体软绵绵,一点力气也没有,全身的骨架像是完全散掉一般,除了耳朵能听见,脑子能思考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伴随着“吱呀”一声,房门被人关上。
接着是汩汩流水声在静谧的房间里响起,夹杂着细碎的脚步声,和赵长垣沉闷孤独的呼吸声。
这未知的恐惧使她越想越觉得害怕,暴露在棉被以外的小脸瞬时感到森冷无比,若是让她今后就这样无声无息的瘫在床上,成为别人的累赘,她宁可立刻死去。细小的疙瘩刚刚爬上脸颊,一方湿热馨香的绵柔触感冷不丁敷在她脸上。救命的温度瞬间从脸庞直达心窝,将她胸中因为恐惧而紧缩成一团的小心脏轻柔的熨帖开来,这种感觉,犹如酷寒冬夜中,僵冷之人被人忽然迎头抱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