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战时对资金和物资的迫切需求,发行国债,顺势筹备用于发行国债的中央银行,并为之后的货币改革打下基础。
李来亨前世身为一个经济学博士,他很清楚银行在中央集权国家主导的经济变革中的巨大作用。
毫无疑问,将来大顺的经济建设,必然是以国家资本为重要参与者,以市场自由发展为基础的,没有一个个五年计划,一个个七年计划,没有国家资本的直接投入,想要在短短二三十年内推动产业转型升级,一只脚迈进“蒸汽时代”,是万万不可能的。
而国家体制的核心要素之一就是以银行为中心的间接融资体系。利用银行将整个社会的零散资本统合起来,是加速资本原始积累过程的关键,是国家主导经济建设的控制器,是整个社会经济发展的血管。
设立中央银行,发行国债筹集战争资金,一方面是为了确保了前线战事的胜利,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将富商巨豪和大顺王朝牢牢绑在一起,为今后更加密切的合作建立联系,更为日后混合资本制度下垄断大企业为主导的工业发展格局打下基础。
若是没有中央银行,没有相应的货币发行法的颁布,货币发行权的确立,所谓的货币改革将会成为中央王朝掠夺民间财富的工具,而不是推动经济恢复和产业转型的助力,更无法取得民间的信誉。
而在明末这个关键的时候,为了推动经济顺利转型,货币改革势在必行,近现代金融体系的建立也势在必行,而这将会为整个产业转型注入巨大的资本和动能,更是在为接下来一系列的社会变革打下一个牢靠的资本基础。
当然,李来亨并不是打算一蹴而就,成立中央银行只是一个开始,而其他的商业银行,国有产业,国有商业集团的筹备则会缓缓展开。
这片土地太大了,各地的情况千差万别,在富人和国家统治力量抱在一起一心前行的时候,也必须允许一些地区的差异存在,用国家力量去保护那些在变革中受到伤害的百姓,帮助他们尽快完成过渡,虽然无法共同前进,但是也不要落下太多人,这才是李来亨真正想做的事情。
其实李来亨很清楚,那些秦商不是不懂国债券的意思,更不是不能理解中央银行的职能,他们一个个开钱庄票号的,整日里摆弄的就是钱,能看不出这是什么东西?
只是,他们对顺朝还不够信任,害怕自己的利益因此受损,也害怕说错了话要担责任,所以干脆直接说自己不懂了。
这也是大顺要迫切解决的问题——建立国家信誉。无论是半胁迫半自愿,还是让渡资源,一边打压一边拉拢,总之要走出第一步。
“这是平南王之前奏请皇上筹划的一项重大事宜,为的是筹集抗清军费,皇上当初将其交给了臣。”田见秀连忙解释道,其实这段时间他也深入研究了一番,李来亨在信中本来就讲得很清楚了,基本的意思田见秀自然已经明白了。
李自成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给朕具体说一下!”
“是,皇上!”田见秀拱手拢袖,又接着回答道:“国债券就是向商人和乡绅公开筹集资金,用于弥补战争经费的不足,现在计划是在全国发行面额十两到一千两不等的六种国债券,筹集六百万两白银,然后分五年归还,每年利息什一,本金归还五分一。中央银行则是发行国债券的衙门!”
“那不是要向别人借钱?俺们现在又不是穷得揭不开锅了,为甚要借钱呢?”刘宗敏忽然出班发言道。“而且等打下了江南,遍地都是钱,俺老刘再把人抓起来拷打一番,又是上千万两白银,借钱作甚,借了钱,俺们不就成了孙子了?”
其实这不止是刘宗敏一个人的想法,现场的袁宗第,刘芳亮,李过,牛金星,还有李自成,都是这样的想法——不缺钱为什么要借钱?
田见秀看过李来亨的信,虽然觉得李来亨说得有些道理,也大抵是那么一回事,可毕竟这种事他也没听说过,再加上现如今抗清提前胜利,如果仅仅只是作为军费,那这笔钱确实可有可无。
“朕记得,这原本是计划着在军费吃紧的时候再筹集的,可如今多尔衮不到半年便败了,追赃助饷和各地田租公粮所得的钱粮目前也还是充足的,看来也不必再借了!”李自成语气坚定,似乎是已经有了决断。
“皇上,有一事,臣不知当不当讲!”李来亨忽然出班发言,拱手道。
“嗯?”李自成环视一周,笑着说道:“亨儿有何事皆可讲,不必顾虑!”
“臣前些日子下乡,所见所闻皆是触目惊心,更是深感民生之多艰!”李来亨微微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臣与一老农相谈,老农既不知大顺已立,更不明何为三年免征,何为卫国税,还问臣:既然大顺已立,为何租税收缴皆为旧吏?为何田租国税皆为旧制?臣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更不知如何面对那老农。”
“皇上,如今天下已定,大顺已经获得了绝对优势,那之前与民休息的三年免征,提供耕牛种子,组织流民贫民开垦,与地主乡绅协商减租减息的计划就得提上日程了。天下苦百姓久矣,若是再苦一苦百姓,恐怕百姓就记不得我大顺了!”
李来亨知道,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如果不在战时资源紧张的时候将一些新的东西确立,那么战后,歌舞升平,君王无忧的生活,再想做些事情,就更难了。
依着人的惯性,依着既得利益者的阻挠,依着王朝发展的惯性,现如今的大顺不过是改良版的大明罢了。李来亨一个人,若是不能借助新事物,新赚钱工具,新规矩,新制度的力量,又如何对抗这个时代呢?
“果真有此事?”李自成眉头紧皱,看起来有些不敢相信。
“皇上,陕西这边也不容乐观啊!”不等李自成继续说些什么,田见秀再次出班发言:“陕西百姓皆言我大顺初诱之以三年免征,现今却百端催科。如今每地追租缴粮急如星火,又按亩征解阔布,又科派雕以充箭翎,又派打造盔甲。凡此种种,雕翎、鱼胶,尽派穷民;钢铁、牛角,亦入地亩……若是如此下去,乡绅不反,百姓先反了!”
“皇上,河南亦是如此!“袁宗第这时也突然出班发言:”未抗清时,追赃助饷,杀富济贫,不征百姓一分一毫,若有所需皆以银钱珠宝买卖。可抗清之后,三年免征取消,追赃助饷取消,卫国税推行无果,臣等一心剿逆,无暇干预,又恐再激起叛乱,只得任乡绅地主一切照旧。“
“如今一切以军需为重,以河南为例,不止供养三万脱产大军,还得支援长城一线的五万大军之军需,百姓所收夏粮三分征税,二分偿还朝廷耕牛种子之债,还要承担军队徭役,秋收耽搁,务农耽搁,徭役期间自带粮食,病死受伤皆无补偿,着实劳民过矣!“
“父皇,臣也有话说!“就在这时,负责山东-直隶的大顺太子李过也突然出班发言:“山东……”
“行了!“李自成抬手一挡,示意李过闭嘴.”你就不必再说了,朕明白了!“
李过本来也想说一说山东-直隶的情况,没想到这般倒霉,直接触到了霉头上,只好乖乖垂头闭嘴。
其实现在除了太原,整个北方其他地方都缺钱缺粮,李自成身边的六政府官员自然不知道各地的情况,或者说,他们明白,可是丞相牛金星不希望他们说,他们自己也不愿意说,那自然就不知道了。
牛金星就在山西,就管着山西,前段时间孙斌被端之前,这个帝国丞相还收了礼呢,他对于自己治下的山西能不明白一二吗?可是清楚是清楚,有些话却是不能说的。
若山西是如此,那其他地方能好吗?若是这样的话进了李自成的耳朵里,汇聚到山西的钱粮又该如何分配?难不成要原路返回,减租减税,安抚百姓?
说白了,都是钱粮闹的,李自成其实心里也清楚,虽然不知道全部,但他曾经也是胥,还能不知道一二?
可是他也揣着明白装糊涂!若是手下的人说他没穿衣服,他便不能·裸·游了,但只要大家都说这衣服好看,那他便也不做声,假装这衣服真的好看!
供养四十余万职业兵,十几万卫戍部队,而且是四十万大军同时开战,军队补给,补给运输,兵员补充,伤员照顾,武器损耗……这不是有钱就可以的,得有粮,得有人……得用无数百姓的尸体堆出来,小推车来的时候运的是粮食和军需,回去的时候,运的就是徭役们的尸体了!
地方的这些大臣心里也不舒服啊,什么都供给山西,供给太原,可是我陕西需要钱粮的时候,我河南需要钱粮的时候,我山东-直隶需要钱粮的时候,太原就没见拨过。
换句话说,这次他们也是要借着这个机会,借着李来亨率先发话的这个由头,好好给自己讨讨公道!好好给皇帝陛下诉诉苦,也体谅体谅地方,别以为太原钱粮不愁,这些地方钱粮就不愁了。
“六政府大臣误朕啊!“李自成说罢,也随即起身,微微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那地方若要恢复生产,若要减租减息,军需还缺多少钱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