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老伯觉悟高,装十五斤就好了。”近人和和气气道。
周遭村人羡慕之色溢于言表,余老汉也连忙感谢。
眼看着一升又一升的谷子装进黑布袋里,陈启风心都要裂开了,这段时间教育了他,这盘中之物得来何其之艰辛,但是他还是有点奢望:“这是在收税?”听到他的话,近人乐不可支,众人却是目光闪躲。
陈启风忽然靠近,一把攥住黑布袋,盯着村长近人:“你还没回答我,这是不是在收税,是不是明教在收税?”
近人睁大眼睛:“你干嘛?想造反?”
余老汉也连忙上前:“小陈,你做什么?下来,快下来。”
还一边和村长近人解释:“外地来的年轻人,不懂规矩。”
那近人点了点头:“多多教育教育。”
陈启风蓦地暴喝一声:“今天不说清楚,我看谁敢装!”
不一会儿功夫,陈启风便被几个大汉押到周村长的屋里:“干什么干什么?这是顺城来的大少,别这么粗鲁。”
周村长连忙上来给他松绑,陈启风气愤极了:“为什么拿黑布袋装别人家的粮食。”
周村长被问住了,隐晦的打量了一下陈启风,如今乾坤未定,他小小一个村长,与牛马何异,是以之前来的那一批人,有什么要求都尽力满足,要走的就安排到别的村,吃了不苦的就做点轻松工作,这陈启风虽然是顺城下放的,可想而知家里面必定是失势了,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不是他一个小小村长能拿捏的。
这是周村长的为人处世之道,可现在陈启风这个问题,说实话,他还真回答不了。
“不是拿。”
“不是拿那就是抢啰,那不是强盗吗!”陈启风怒气冲冲。
周村长头皮发麻:“不是抢,是借,借粮食。”
“借条呢?我怎么没看到?”陈启风不依不饶。周村长满脸无奈,招呼近人,拿来笔墨,刷刷刷写下借据。
陈启风拿到欠条的第一眼,以为自己的眼花了:“你是不是多写了几个字,一百九十九年?”
周村长挥挥手:“行了,陈少爷,差不多得了,借条也给你了,回去吧。”
陈启风就这么被赶了回去,余老汉的家里,居然有好几个农人:“陈少回来了,周村长没拿你怎么样吧?”“看起来没事,周村长什么时候这么好心?”“那还用说,大少是城里来的,周村长怎么敢动?”
屋内的人如释重负,一双明亮而关怀的目光投来,陈启风攥着那一百九十九年的借条,不知如何面对这一切。
然而不需要他面对,熟悉的农民们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也就各自回去了。
“余伯,我得到一个交待,一百九十九年。”陈启风将手伸出,里面是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余老汉并不意外,微笑道:“没事就好。”
陈启风咬牙:“谁干的?”
余老汉无奈,指了指屋顶:“上面。”
陈启风盯着屋顶:“什么上面。”
余老汉摇头道:“总之就是很上的上面,可以了,咱们村子还不至于挨饿。”
这天夜里,陈启风躺在木板上,一些久违的东西,又在胸膛中酝酿。
“谁跟我去乡里告状!”一声大喝,搅乱了白水村的平静,准备忙碌一天的农人,震撼的看着陈启风。
就在陈启风以为会有人站出来时,然而并没有人:“越是忍耐,越要受到欺负,不要怕,李无敌给你们撑腰。”
农人们窃窃私语,陈启风梗直脖子呼喝,可惜还是没有人搭理他,反倒是周村长派人让他二进宫。
陈启风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仍是忘不了方才周村长隐含威胁的目光话语:“陈少爷,再这么搞,我容不下你。”
他来到乡里,他报出自己的身份,他得到了乡长的接见。
乡长热情接待:“陈大少,辛苦了辛苦了,怎么突然跑出来了?”
陈启风他可记得,是特殊改造人士,按理来说不能乱跑的,不过山高皇帝远,乡长也不会抓着这点做文章。
当然了,如果是有这个需要的话,那还是可以抓住这点大做文章,关键是现在没有这个需要。
陈启风点点头,正要说出自己在白水村的所见所闻,急匆匆抛来一个下人,陈启风豁然站起,因为他看到了下人手里提着的黑布袋,下人将袋子递到乡长面前,乡长碾碎一颗尝了一下:“好米,今天傍晚送上去,陈少……”
乡长那个挠头头啊,陈少人呢?
好家伙,好端端一个人说不见就不见了!
莫非会瞬移?
果然是城里人嗷。
陈启风来到镇里,陈启风报出自己的身份,陈启风得到了镇长的接见,陈启风说起了自己的见闻。
本来还算和善的镇长,闻言笑了出来,指了指陈启风:“小陈,这些事犯不着你来较真,回去吧回去吧。”
“如果我就是要较真呢?”
镇长的目光变得危险:“年轻人不要太气盛。”
“不气盛还叫年轻人吗?”
镇长皮笑肉不笑:“你知道要这些用度的人是谁吗?你又以为自己是谁?给你三分面子,才叫你一声小陈,千万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不要不识抬举,俗话说得好,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听叔一句劝,我还当你是个俊后生。”
镇长是明白陈启风这个家伙的,在宴上敢于顶撞明尊,直接安排下来了,城里陈家的产业也早就消失了。
陈启风又不会经营人际关系,不动人情世故。
什么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至少镇长是一点不慌陈启风的,随便拿捏。
“呵。”陈启风冷笑一声,李无眠面前,他都敢高谈阔论,一个镇长,也想要敲打他,这才是好笑咧。
“是谁啊?”
镇长瞥了他一眼,指了指天上:“上面。”
陈启风道:“有多上面?”
镇长给了个眼色,微微得意:“牢靠的很,邦邦硬!”
“是吗?我倒想看看有多牢靠,你这不行,我去县里,县里不行,我去城里,城里不行,我当着李……”
“贤侄这是一意孤行了?难道真的不能考虑一下吗?叔知道你在白水村过得苦,没事,叔有招。”
镇长像是软了,陈启风豁然起身,拂袖而去:“不用了,我不吃……”
话音刚落,门外两条大汉便逮住了他,陈启风愤然呵斥:“你们想干什么?”
镇长慢悠悠的走过来,蹲在陈启风面前,望着那双喷发怒火的眸子。
“干什么?你怕不怕有一天突然消失?”
这已是毫不掩饰的威胁,镇长的眼里也是杀机毕露,陈启风半跪在地上,高昂着脑袋,死死盯着他。
镇长眼里的杀机忽然消散:“茅坑里的石头,押下去,饿几天再说,我看他到时候还能不能像现在这么硬气。”
陈启风被押走了,镇长揉着眉心,感觉事情有一点点难办。
陈启风已经是没有势力的人,确实可以随便拿捏。
但是导致他落得这般田地的东西,恰恰又成了他现在的护身符,说实话,镇长还真没几个胆子敢抹去他。
为啥?
很简单,陈启风在李无眠面前露过脸,不管是好脸,还是坏脸,总是留下了印象,而且李无眠给的惩罚是劳改三年,没有说要陈启风的命,假如,如果,突然,某一天想起陈启风这号人,顺嘴问一句。
到时候要是这天上地下,找不到陈启风这号人,是个什么后果,不用想也知道一定很美妙。
“不过现在的明尊,应该不会理这些小事吧?”镇长自言自语,目下随着明教‘改换旗帜’,有许多闲言碎语。
同时李无眠也不知道怎么搞的,都快一个月没有冒头了,变成了家里蹲,人都说明尊的伤势加重了,局势很糟。
……
陈启风在牢里饿了七天七夜,脸上的骨头都快要飚出来了,他想了很多,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玩完了。
这天,牢头却开了门:“陈启风,有人来接你了。”
两个狱卒将他架了出去,外面的阳光让他感觉很陌生。
他闭上了眼睛,又听到一声呼唤:“风哥。”
还有一声:“启风啊,你怎么这么傻。”
狱卒放开手,陈启风软倒在地,少女将他抱在怀里,他枕着少女柔软的胸膛,温热的泪水滴在干涸的嘴唇上。
他的眼睛有了焦距,他看到梨花带雨的少女,他看到满面风霜的老人,他恍若梦呓:“我还活着。”
“风哥,我们回家。”少女紧紧抱住他,陈启风嗯了一声,不知怎的,泪水决堤而出,一发不可收拾,少女着急忙慌的给他抹眼泪:“别哭了,你受委屈了。”
陈启风却笑了:“傻丫头,受委屈的,明明是你们。”
余老汉拍着他的嵴背,那一个个突出来的嵴柱让那张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你斗不过他们的。”
陈启风脸上的笑容渐渐大了,甚至颤巍巍的伸出手想要抹去少女脸上的泪水,不过伸到半途,便摔落了下去,心情平复了,泪水也流干了,他看着天边的太阳,泛着水色的眼里,分明有着熊熊燃烧的火焰,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努力,还是让家道中落,为什么自己会沦落成他人的笑柄,为什么总是不如意。
他醍醐灌顶,他恍然大悟,一切都是因为他走错了路,他不是经商的材料,也不擅长拉什么关系,更没有办法融入人情世故,与他本身所在的位置相比,乡间的田野更适合他,然而田野之中,也并不仅仅是宁静祥和,那不过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在这里,远比想象的剧烈,只是太多的人不会说话,选择默默忍受。
陈启风大笑着,干裂的嘴唇随着弧度扩大,流出了赤红的血,比阳光更加的耀眼。
“不斗一斗,怎么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