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适逢庙会,师父又凑巧不在山上,她就偷跑到山下凑热闹去了。
星河耿耿正新秋,夜放花千树, 一曲鱼龙舞。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
宝马雕车香满路。
天上牛郎织女渡鹊桥,地上才子佳人送彩灯。
寂月换了一身淡青色绣花的少女衣装,仔细打扮了一番,混入人群中东游西逛,心想,这样热闹,她实在应该傍了方师兄一起出来才对。不过,若给方师兄知道,定不会让她下山来游玩。但看着满大街一双双,一对对谈笑风生的俪影佳人,她就心中纳闷好奇,他们有什么这么好笑的,还一边说,一边偷笑?
人家小情侣们给她一双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瞧得浑身不自在,在她那诡异非常的目光中纷纷避走。
寂月一下子只觉得百无聊赖,想想自己的仙家生活,虽然不用愁柴米油盐酱醋茶,但是确实也枯燥得不是滋味。
能淡出一个鸟儿来。
信手而走,偶尔给人家的铺子捣捣鬼;偶尔掏出几两银子买点小吃。
“玉珑,玉珑……”她蓦然望见一个红色的风车,在闷热的夜风中轮转。那一抹红,就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某种深刻的记忆,在这一轮飞快旋转的风车中油然开启——
寂月怔了一怔,脑海里似乎出现了几个人的影子,却看不见他们的容颜。那些流光溢彩的光影随着一抹刺目的深红在雾茫茫中飞速地掠过,瞬间已消失不见了去。正当这会儿怔神过来,她却是眼尖地看见一个身影步步生风地正朝这边走过来,吓得心头一阵慌跳。
急急忙忙闪身进一旁的面具铺子里,付了铜钱,抽一只利索地套在脸上。
乖乖不得了,怎么这会儿竟能撞见了师父。
那一身如墨染的黑袍铺张在风里,那一张冰雕似的俊俏脸,让人过目不忘啊过目不忘。如此风神清隽、一枝独秀地走在人群中,宛如鹤立鸡群出类拔萃,不少姑娘小姐们都闪着红果果的目光一个劲地偷瞄、正瞄。
寂月急忙转身就走,走得越远越好,等到没有人的地方,她就一飞冲天赶快回仙山去。不然,一旦给师父捉住了把柄又不知道要怎么来惩罚,以后就别再妄想能下山来逍遥捣蛋了。
她步子越走越快,却要命地发觉身后的人也越跟越近。
“还要走到那里去?”一个冰冷的声音就从她的头顶劈盖下来,带着训责的语调。
她不敢抬头,只有把脑袋垂得更低。
心想,师父你一定是认错人了!一定!
手臂却被人从身后紧紧拉住,说道:“转过来!现在是不敢见我了?”
寂月很无奈地被人往后一拽,她瞪大了眼睛,从面具里面望出来,眼前剑削刀刻的面孔放大在眼前,出奇的俊朗清绝,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应付话才好。
被师父逮个正着了。
师父出手掀开她的面具,看着她一脸惊慌失措,但那双乌亮的眼睛里却又透着一股子闲散的顽劣,肃然说道:“我不是让你好好在山上修炼,你这是哪门子听我的话?”
他拉住她的手臂,一直没有放开。然而,她感觉到有一股奇怪的热烘烘的暖意从师父的手掌心窜进了她的手臂,一直攀升上来,涌进了她的心里,然后蔓延上她的颈脖和脸颊。
到了河边人烟稀少的地方,师父才收住了脚步。
她来不及收住脚步,呆呆地撞了上去,“碰”地一声撞上了他的背。微痛的触觉,让她猛然退后了两步,抬起眼眸之后,却看见师父侧脸的唇角微微抿下,目光冷冽中又似融了远处的火花般的幽谧宁静。
“为什么不呆在山上?”他睨着她的小脸问。
“我……”寂月结巴起来,眨了眨眼睛,觉得师父审视的目光让她感觉到心慌。
“你到底还是贪婪人间的繁华?”玄悯转身过来,并没有预料中的责骂,明明是说着平日的话,但语调却那样的不一样,目光里似乎又在回忆起什么蒙蒙的看不真切。
寂月彻底有些怔住,师父的举动好像有些不同寻常。
她皱住乌漆的小眉头,决定观望。反抗她打不过,就不自讨苦吃了。
师父轻轻低叹一声,朝远处的花灯瞧瞧,问道:“你是不是很羡慕他们?也想跟她们一样游逛庙会?”
她觉得师父的声音里充满了淡淡的惆怅,不自觉地心怦怦地蹦跳,觉得今夜师父的身影与语气都有些寂寥。
师父看住她水灵光的一双眼睛转来转去,里面充满着挣扎与忧虑,又似乎充满了向往与期待。忽而侧过脸颊,淡然问道:“如果为师今夜满足你最后一次贪恋人间的游玩,你能答应师父不再下山捣乱,以后都遵守华陀山的规矩吗?”
师父的脸闪过一丝隐约的似不曾存在的怜悯,却是充满了诱惑。
有一种特别的魅力,紧紧地吸引着她的目光,她忽然在这样的目光中意志渐渐迷惘,恍惚似坠入了虚幻的梦境里。
师父看穿了她的心事吗?这个疑问似一条虫子在心头爬行,痒痒地挠着。
他不像平时那样的严肃地让她一次又一次地召唤出水幽镜,又一次一次地用各种名目去试练她的灵力,看着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顽皮偷懒,眼眸里总会现出一种弟子不成器的严厉来。
冰冷的目光,与不近人情的脸色,让她一度背着他在无人的地方大声的叫苦连天,连呼倒霉。
“那……那是不是今夜我干什么都行?”寂月一时兴奋地有些口不择言,两眼亮晶晶的似金子一般盯着玄悯看。
真要怀疑这个师父是假的,是假的!
才会……有笑得这样宽容的时刻,才会有这么善解人意的时刻。
玄悯心里泛笑,伸手拨开她眼前飞荡不休的一抹乱发,淡淡说道:“不是干什么都可以!不能干出一些有违华陀山规矩的事情!身为仙山的弟子要有自觉,千万不能干出有损灵山清誉的事情。”
“那么,就是说不违规矩,不损清誉的事情都能干了?”她想得倒快,一双眼睛滴溜溜的不知道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玄悯想了一想,颔首道:“基本是这样?”
“那师父,你一定要监督着我,我怕自己定力不够,平日又懒惰,清规都还没有全背明白!”她说着,就得寸进尺地拉向了玄悯的手臂拱他往人群中走。
玄悯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退开了手去,寂月的手指一滑,正好抓住了他随风扬起的乌黑衣袖,她也不管,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将衣袖角抓在手里,回过头来,笑嘻嘻的朝他看了一眼,十足十一个顽皮的小家伙。
玄悯跟着她的脚步,任她拉着衣袖不放,垂目看住比自己矮了大一截的小脑袋瓜子,心中莫名地生出一种被人依赖的温暖来,唇角微微闪过一笑。还是一个孩子啊,只要满足一点愿望就会这样满足,快乐而纯真的笑起来。
只希望,他今夜这样的纵容,能换来她来日的遵守承诺,从此能安心地在山上修炼,渐臻化境,莫要再辜负了他的一片苦心孤诣。
他宽容地被寂月拉住东奔西跑,看见她对着人世如此的眷恋,眼中不由又现出一丝不忍与叹息来。
“师父,这个灯笼上的画很漂亮,是不是?”
“师父,这风车转得很好看,对不对?”
“师父,这糖糕好好吃,你要不要吃一口?”
“师父,我钱不够了,给我卖串糖葫芦吧,好不好嘛?”
“师父,我也有一对这样的泥人呢!是方师兄送的……”
人流在大街上川流不息,为防她走失,玄悯已不知何时拉住了她的手臂,一路却被她牵带着逛全了街上的每一间铺子,听着她像开笼的麻雀般叽叽喳喳,雀跃兴奋得停不下来。
她格外活泼的表情,格外灵动的眼睛,此刻更因为奔跑得急促而显得微红的双颊,在这喧闹的大街上,在这流火漫天的烟花下,是那么的鲜活,活生生得便似要刻印进别人的心头里去。
玄悯一瞬间想起那许多许多年前,曾经也鲜活过的那么相似的一幕情景。心头蓦地一痛,一时之间不可抑制如火光般掠过心尖。他冰冷的脸上,修长的眉头轩了一轩。
失神的一瞬间,玄悯正要说,我们该回去了。不料一张口,却有一串甜腻的东西塞近他的唇边,粘上了他的牙齿,微眯的眼前,是她一张笑得天真灿烂的容颜,那种恍惚的感觉令他些微震惊地看住寂月。
寂月瞅住他瞬间茫然的脸色,本来眯着的眼睛赶快瞪圆,立刻又眯了起来,甜甜笑道:“师父,这冰糖枣子很好吃,你尝尝看!”
玄悯抿紧唇,看住她手上的一串冰糖枣子冷然无语。
寂月就是一个得寸进尺的主儿,看见师父没有发怒的打算,就继续将冰糖枣子粘到他的唇上,讨好般说道:“弟子入门之后一直没有什么东西孝敬过您,如今这一串枣子师父大人就勉强接受吧!弟子以前有什么做错的,做得不好的,您大人有大量,看在枣子的份上,切莫再要惦记弟子的过失了。”
“你倒想得美……”玄悯另一只手将那串甜腻的枣子缓缓推开了一点,低声斥道。
寂月却笑得小小的皎洁,似此刻天边悬挂的弯弯月儿一般,看住他无邪道:“师父,这枣子已经沾过你的口,不吃也要算数了的哦……”
玄悯微蹙了眉峰,瞥了她那笑得贼兮兮的小模样一眼,冷声责道:“你这小丫……”
谁知道他才一张嘴,就给她逮住了机会,将枣子一把塞进了他口中,话说到一半就结了在那,一双冰冷深邃的眼睛直盯着她看。
寂月吐吐小舌头,拍拍手一副大功告成的屁颠模样,大声宣告道:“师父,你可是不吃也吃了,要一言九鼎啊!回山之后,不能借机找我算旧账啊……”
玄悯扬眉,气恼地将她塞过来的冰糖枣子举手挥没,看住她飞鸭子般跑掉的身影,心下直摇头。
虽说,有教无类……
但教而不善,那该怎么办?
难道他今晚的心思又是白费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