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心中一震,朝沈落雁所在瞧去,果然她露出注意神色,目光落在李密身上,不由心叫不好。她肯定猜到李密落入奸人的算计,私下向李渊提出请求,在这情况下,她会设法离宫往找李密,那就正中敌人的圈套。
他同时功聚双耳,李密就在场边向李渊请安问好,然后道:“臣自归顺大唐以来,不断接受皇上的赏赐,深受皇上的宠爱,可是臣下坐享荣宠,没有半点回报,实心里不安。现在秦王用兵洛阳,而臣下旧部大多在山东一带割据自立,只要皇上恩准,臣下可出关招降他们,否则若让沈牧透过翟娇把他们招揽过去,会对我大唐统一之业非常不利。”
李渊沉声道:“卿家所言不无道理,不知卿家有多大把握,可招降多少人?”
徐子陵现在更肯定李渊有杀李密之意,因李密既有杀翟让的前科,可知他是惯好谋反叛主的人,根本不能信赖,在一般情况下李渊怎肯放虎归山,他肯这么附和李密,必有后着。
李密恭敬的进言道:“臣下旧部中以占据襄城的张善相势力最大,手下兵员有过万之众,臣下有十成把握可说服他,只要他肯归降,其他人必望风归从。”
李渊道:“卿家准备何时动身?”
李密大喜道:“若得皇上赐准,臣下想立即动程。”
李渊沉吟半晌,道:“就依你所言,朕立即派人通知关防。”
徐子陵心神俱震,现在球赛尚未结束,他们更不知何时方能离宫,若沈落雁此时开溜,他们该怎办才好?而直至此刻,他仍摸不清楚敌人对付沈落雁的手段和圈套。
沈牧接到徐子陵送来恰到好处的球儿,控球滚地前进,以毫厘之差盘过哈没美,徐子陵则以向对方偷师学来的战术,纵骑左冲右突,扰敌惑敌诈敌,牵制着其他三人,更不住和沈牧穿插分合,如蝴蝶戏舞花间,每趟均令人以为沈牧会把球转交给他,最后马球仍在沈牧杖下迅速迫近敌门。瞧得看台的人和守在四方的禁卫彩声轰天,如潮水般起落。
沈牧和徐子陵都是天材横溢之辈,赛前的热身加上一趟的上场交锋,至此对打马球已是得心应手,信心十足,把“人马如一”和联手战术通过打马球发挥至巅峰境界。
沈牧一个假身,似要把球儿送往靠南线冲门的徐子陵,骗得泽喜拿捉错球路,杖端轻转,勾球闪过泽喜拿,在狂喊尖叫的打气声和紧密似爆竹的轰鸣鼓声中,进球入洞。
两人凯旋而回,接受李渊和李元吉的赞赏祝贺时,李密和王伯当离席而去,沈落雁则依然坐在看台内,令两人心下稍安。
球儿开出。
梅内依把球儿送近后方的泽喜拿,与哈没美和克萨三人又再表演马术花式般放开马蹄深入西场,看似随意的上下纵横,事实上进退左右均有分寸,隐含阵法变化的味道。
李渊和李元吉看不破对方变化,被迫得只能退守大后方。
沈牧和徐子陵则以动制动,学对方般左穿右插,驰一骋于敌阵之间,所到位置均有拦敌阻敌的作用。
只见双方策马满场飞驰,蹄声起落,争持激烈,观赛者看得比场内比赛的健儿更紧张,喊叫不绝,赛况攀上炽热的**。
泽喜拿终能推球过中线,进入西场。
沈牧抢在哈没美马前,往泽喜拿冲击,迫他送球给队友。
关键时刻终于来临,泽喜拿显然没信心避过沈牧的魔杖,挥杖打球,球儿斜滚往南界空档,落在梅内依棍下。
沈牧一抽缰索,赛马人立转身,分中切去,冲入哈没美和克萨间,只要梅内依把球横送出来,他定会和他两人争个胜负分明。
李渊从后方策骑往梅内依迎去,李元吉远吊在李渊马后左侧,照应李渊。
徐子陵诈作往最接近梅内依只在后者右方二百步许处的哈没美驰去,实则蓄势以待,意在正缓骑推进的泽喜拿。
果然梅内依控球斜斜切入场中,似要把球送往移近北界的克萨,鞠杖一挥,球儿近送后面的泽喜拿,令李渊和李元吉全扑个空。
李渊在梅内依马后留不住势子朝东直冲,李元吉因留有余力,抽馈回守,沈牧则全速往逐渐远离的克萨追去,生怕泽喜拿成功交球给克萨的可怕后果。
这些连串的动作反应发生在电光石火的高速下,一动无有不动,球儿在空中划出一道动人的弧线,升起弯下,往泽喜拿投去。
徐子陵心神晋入长剑的至境,似是忽然从赛场里抽离而去,本是震彻广场的呐喊声潮水般退至一滴不剩,周遭像在上演着一场充满激烈动作的无声哑子戏,此时徐子陵已气贯马蹄,马儿在操控下朝前飞跃,凌空横渡近六、七丈的空间,鞠杖探出堪堪截着离泽喜拿只二十步许的球儿,把球儿摘下,送往沿南界奔东的李渊马前二十步处。
全场欢声雷动。
李渊大喜,冲前控球急进,泽喜拿勒僵回马,已追上不及。
徐子陵马蹄踏地,喝彩声如裂岸惊涛般钻贯双耳,因李渊御驾亲征,击球入网。
“万岁”之声叫得比轰雷更要激烈。
李渊一面欢容返回西场,边说“打得好”,也不知是赞自己还是徐子陵,不过无人不晓得他对能在场上一显威风,龙心大悦。
波斯方开球后谨慎多了,长传短交,逐渐迫近。
沈牧和徐子陵却晓得对方信心受挫,再无复先前如虹气势,反之他两人却信心倍增,驰骑纵横,迫得对方不敢冒险进攻。李渊和李元吉则因对两人生出信心,不像先前般战战兢兢,而是放手配合,发挥出团战的精神。
克萨接到泽喜拿传给他的球儿后,被迎过来的李元吉迫得把球横送哈没美,沈牧和徐子陵苦待已久,觑准机会,同时策骑冲刺,人马未至,其威胁的范围已封死哈没美前方和两侧的进路。
哈没美不敢把球送往另一边正被李渊缠迫的梅内依,无奈下一勾球儿,令球儿贴地滚往位于后方中线的泽喜拿。
沈牧大喝一声“齐王上”,与徐子陵施展“人马如一”之术,蓦地把马儿增速至极限,追着球儿旋风般从哈没美两侧劲箭般闪电刺出。
李元吉给激起斗性,兼之亦想立威,闻声越过克萨,沿南界快马加鞭狂驰。
泽喜拿知此筹成败全看花落谁家,岂敢怠慢,策马前冲,迎往朝自己方向滚动的球儿。
马上的沈牧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因为无论他们跑得多快,亦不能在泽喜拿触球之前赶上球儿,他们的目的是在迫泽喜拿第一时间挥棒击球,予他们可乘之机。
泽喜拿探身挥杖,击向滚来的球儿,两人仍在二十步外。
眼看功亏一篑,异变突生。
就在泽喜拿击中球儿前的刹那,沈牧和徐子陵由分变合,往对方撞去。
泽喜拿如其他人般看不破两人的意图,这么两马相碰,马儿必伤无疑,但又隐隐感到依两人先前表现的超凡马术,该不至如此不济,在无暇多想兼没有选择下,趁沈牧拍马移中所露出的空档,把球儿扫往没有人缠身位处北界的克萨。
“蓬”的一声,两骑擦撞。
徐子陵稳如泰山的继续冲前,方向稍改,取的是泽喜拿右侧方位。沈牧则在场外人惊叫声中,众女士失色之际,被徐子陵坐骑撞得斜飞而起,有若天神的凌空越过八丈空间,马蹄尚未触地,他从马背弯下,手探杖伸,毫厘不差的挑中滚往克萨的马球。
球儿改变方向,转往驰进东场的李元吉送去。
惊呼变成漫空彩声,鼓手们拼命击鼓,“呜呜呜!”
李元吉从最恶劣的心情提升至强烈的喜悦,接着球,二话不说的攻门而去。
泽喜拿欲还马拦截,却给先他一步的徐子陵硬挡在外,眼睁睁瞧着李元吉送球入洞。
叫好声轰起,李元吉春风满脸的得胜而回,却令徐子陵和沈牧开始明白到为何汉室历代皇朝均是内侍近臣得志的道理。
无论你是封疆大臣又或远征域外的猛将,长驻深宫的皇帝却看不到更感受不着他们的功绩,什么丰功伟业亦及不上助他在球戏中获胜的亲切感受。所以尹祖文让李渊得过平民的瘾,比李世民在关外出生入死更能赢得李渊信任宠爱。
下局第二盘三筹全得,令波斯队只能领先一筹,若最后一盘李阀再度来个全胜,便可摘下胜利的桂冠。
张婕妤、尹德妃、董淑妮等一众妃嫔浩浩荡荡十多人从看台拥出,往李渊迎去,情况热闹混乱。
沈牧和徐子陵用神搜索,沈落雁竟芳踪杳然,尤楚红和独孤凤亦失去踪影,心知不妙,却苦无法脱身。幸好李靖夫妇不见在场,只好希望他们成功截着沈落雁。
李渊和李元吉此时没暇理会他们,徐、寇两人将马儿鞠杖交给程莫的人,往一边走去。
沈牧低声道:“他娘的!对方究竟能玩什么手段,即使沈美人去劝李密不要出关,李密听也好不听也好,整件事对沈美人该到此而止,难道独孤家可借此开罪沈美人,来个先斩后奏吗?那等若迫李世绩造反,更难向李世民交待。”
徐子陵立在场边,思索道:“事情当然不会如此简单,例如李密强迫沈落雁与他一起出关又如何?”
沈牧皱眉道:“李密出关一事得李渊亲自首肯,李渊暂不会出尔反尔,假如出关一事是合法的,李密下手制住沈落雁押她往关外,不是自暴居心不良吗?李密不会这么愚蠢吧?”
徐子陵叹道:“不要忘记杨文干曾保证离开长安后会有妥善安排,所以李密只要过得长安城防一关,将再无顾虑。而有沈落雁这筹码在手,可胁迫李世绩相从,作用极大,这个险李密是不能不冒,不怕去冒。”
顿了顿续道:“至于李渊让李密离城,是谋定后动,故必有后着,只是我们想不到他的手段而已!”
沈牧露出凝重神色,点头道:“你的分析很有道理,假如李密真的挟沈落雁同行,李渊可指沈落雁与李密有共同作反之心,那就非常糟糕,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徐子陵道:“李密怎都要个把时辰始能动身,我们打完赛事后立即与李大哥联络,只要能掌握李密去向,我们可把沈落雁救回来,李密则任他自生自灭,与我们无干。”
沈牧精神一振道:“就这么决定!”
最后一盘开始,波斯队信心受挫,被大唐队压住来打。
沈牧和徐子陵对打马球的玩意智珠在握,不但掌握到诸般技巧,更看破和摸透波斯人的战术,此消彼长下,把早前在赛场上纵横不可一世的波斯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尽量为李渊制造破门入球的机会,在鼓声与喝彩下,李渊大显神威,再下一城,双方变成平手,波斯人失去领先的优势。
兵败如山倒,包括波斯队的成员在内,谁都晓得波斯方败势而成,想迫和亦有心无力,哈没美等人神色变得颓丧无奈。
李渊忽然叫停,在鸦雀无声中,驰骑至中场勒马喝道:“这场马球赛到此为止,双方作赛和论,愿我大唐国和波斯国世世代代和平共处,情谊永固。”
他的话出乎所有人料外,显示出李渊泱泱大度,登时“万岁”之声叫得震天价响,波斯方则人人露出感动感激的神色。
沈牧和徐子陵则庆幸赛事至此结束,可及早离开,哈没美等趋前向李渊道谢,李元吉却向沈牧两人道:“你们立下大功,父皇非常高兴,可到一边休息,等候父皇的旨意。”说罢径自往正与波斯方队员亲切交谈的李渊驰去。
此时整个横贯广场充盈节日的气氛,妃嫔高官纷纷到场中恭贺李渊,形势有点混乱,两人甩蹬下马,把马儿鞠杖交给伺候他们的禁卫,程莫则兴高采烈的接两人到场边,不住赞赏他们表现出色。
两人却是听不进半句到耳内去,只想着如何脱身去营救沈落雁。
苦待个多时辰,终得李渊召见。
李渊在后宫贡品堂东的亲政殿接见他们,在场的尚有韦公公,宇文伤、李元吉、李南天、李神通、萧瑀和刘文静。
李渊神情欣悦,先赞赏他们在赛场上的表现,然后道:“你们打马球固是出众,骑术更是高明,只有在突厥人之上而不在其下,如此人材,埋没江湖实在可惜,有否想过效忠朝廷,建立功业?”
沈牧心叫不妙,道:“皇上恩宠,小人两个感激涕零,不过……唉!不过……”
此时韦公公移到李渊龙椅旁,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番话,又退开去。
李渊毫无不悦之色的瞧着肃立石阶下的沈牧和徐子陵,微笑点头道:“朕明白两位的处境,朕就予你们一年时间办好江湖的事,然后脱离帮会,来为朕效力。”
两人连忙谢恩。
李元吉笑道:“父皇和我等着你们回来打球赛哩!”
其他人笑起来,气氛愉快轻松。两人乘机禀上要离开的事,终成功脱身离宫。
程莫亲自率御卫送他们返司徒府,对两人着意巴结,令两人感到虽未真的当上唐室的小官员,已变成被看好的红人。不论将来官位的高低,他们至少是可陪李渊打马球的近臣,只此足令他们一登龙门,声价百倍。
李靖和侯希白均在内堂守候多时,雷九指领他们进去,道:“我们做好准备,随时可以离开。陈甫得李靖保证,故安心留在长安。唉!反是我和宋二爷为他担心。”
两人心悬沈落雁的事,加速步伐,入厅后劈头向李靖道:“截着沈落雁吗?”
李靖着他们先围桌坐下,道:“没有机会,不过不用担心,李密曾知会城守所,会在黄昏时分离城,乘船出关,我们仍有近两个时辰办事。”
沈牧和徐子陵同时松一口气。
徐子陵道:“李大哥不是派人监视李密吗?”
李靖摇头道:“我们发现李密府外有禁卫所的人,所以被迫撤退。”
定仲一呆道:“那你岂非不晓得沈落雁有否去见李密?”
李靖道:“我也是迫不得已,现在皇上摆明要亲手对付李密,我们若给发觉牵涉其中,就算跳进黄河亦洗不清嫌疑,我不得不为大局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