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中丞顾氏拼死谏言，血祭皇城，以此抵抗窃取天子之位的乱臣贼子。

却不料新帝闻讯震怒，亲下诏令，以谋逆之罪遣兵戮灭顾氏，纵火七日不绝，全府上下一百三十三口人，无一生还。

临死之前，母亲姜氏匆匆在她腰上绑满铜钱，便将她推出了门外。

她在死人堆里没命地奔跑，一路逃出皇城，直到倒在雪地里……

“帝室衰微！东都涂炭……陛下于心何忍！”

“奸佞不除，南齐永无宁日！”

“臣……顾正唯愧对先帝！无颜苟活……”

一粒单薄的身影自城楼之上纵身跃下，无声无息，血溅满地……

“爹！”

熹微的晨光投在雪地上，姜芥猛地一哆嗦从水缸畔醒睁开眼，天已经亮了，院子里四下一片寂静。

她浑身冰凉，方才恍觉不过魇了一场噩梦。

姜芥原本朦胧的眼眸渐渐变得清明，神情从惶惑变得坚毅。

她身上背负着顾氏满门上下一百多条人命！她不能走！

姜芥在赌，赌那个男人没有看清她的脸，赌他不知道自己是谁，赌他这样的贵人……过几日就会将这件不起眼的小事给忘了……

她又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握紧的拳头仍在发抖。

其实她也明白自己这是在自欺欺人，可是除此之外她毫无办法，要不然……只能让这血海深仇跟着她一起烟消云灭了。

不能报顾氏满门血仇，死了和活着……又有什么区别。

姜芥从兜里掏出大理寺的腰牌，平静地擦了擦。

“笃笃。”

柴扉上响起两声轻叩。

姜芥警惕地看过去，过了有一会儿，才仰着脖子喊道：“谁啊？”

“你小子还活着啊！”

破败的门哐当一晃，明显是被踹了一脚，只听外头的人叫道：“我！季沅啊！大人都找了你一晚上了！”

“来了。”

姜芥爬起来，在水缸旁躺了一晚上，她身上的水渍都结成了冻霜。

柴门吱嘎打开，季沅便迫不及待地挤了进来，道：“你小子倒是动作快点儿啊！我站在外头都快冻僵了！”

他哈着热气搓了搓双手，上下打量了姜芥一遍。

这人是与她一同在大理寺打杂的同僚，名叫季沅。

谐音听起来有些像“ji院”，不大顺耳，可据说他从前并不叫这个，只因与京城里某个达官贵人撞了名字，所以才不得不偷偷改了。

改成了如今的“沅”字。

姜芥还记得，那个逼得人改了名、了不得的大人物，似乎叫什么“长渊”来着……

大约不是什么好东西。

姜芥装作精神头不好，走到一旁，“你这么早来找我，是来招魂么？”

“可不是替你招魂来了！”

季沅嚷道：“大人以为你死在花楼里了，就叫我今早来看看你，你小子没死就好……哎哟！这身上怎么还结霜了？”

“我被一个南蛮子追到楼上，摔倒水池子里摔晕了。”

姜芥道：“躺在水里泡了一晚上，今天早上才醒过来。”

“是这样。”季沅了然道：“怪道昨儿咱们找了一圈没找着你。”

姜芥拿起葫芦瓢往地上泼了一瓢水，又拿起笤帚，将水缸旁的积雪扫开来。

院子里“唰唰”地响着，季沅嘿嘿笑了两声，凑到姜芥跟前道：“大人这次抓到了几个南蛮子的活口，上头说要记作大功一件。”

“他昨儿还说了，这份大功该有你一份的。”

“就叫我来看看你到底活着没，现在见你好好的，我们也就放心了……”

姜芥听了，笤帚依然有条不紊地扫着。

季沅搓了搓手，又道：“到时候大人要是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可……你可别忘了我们啊……”

姜芥一笤帚打到他脚下，将季沅打得一跳。

“哎！”

季沅叹了一声，道：“你小子可别拎不清啊，大人还记着你是你的福气啊，莫说你现在还活着无事，就是死了……”

他打了个阻，接着道：“就是死了，咱们也不会忘了你，也得把银子送给你那个……你那个乡下的老母亲和傻哥哥嘛！”

季沅记得姜芥在乡下还有个老母亲和一个傻哥哥来着。

姜芥听他叽叽歪歪地唠叨完，便将笤帚停了下来，道：“到时候请你喝酒。”

“兄弟们多谢你了！”

季沅这才眉开眼笑起来。

“对了！”他又叫了一声。

姜芥眉头一跳，才听他说道：“前两天我接到一封书信，上头落了你的名字，好像……好像就是你那个乡下的老母亲寄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