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开始)
时岁已是十一月,冬,已经入的深了。
天气日复一日的萧索起来,许昌城南一座小小的演武场上,也是铺满卡了槐树叶。
天气虽寒,关平却没有丝毫畏惧,仍是裸着膀子,在校场中,持了吕布那一杆神兵,来来回回的锤炼着戟法,直将地上的落叶,扫的呼呼风卷。
待几路舞下来,当真畅快淋漓。在一旁看着的谢戮曹忙上前,先接过长戟,后递上擦汗帛巾之类。
“主公,您这戟法,越见娴熟了,末将在您手下怕是撑不过一合。”
“呵呵…”关平微微摇头,道:“关贤啊,你这话说的,未免低看自己了。你现在,虽然碍于体格未成,力气不大,但是至少也能走五合。记住,为将者,首要的,不是必死的决心,而是必胜的信心。”
“末将谨记主公教诲。”这被关平唤作关贤的人,正是谢戮曹。
徐州自古富饶,且联通南北,乃是及重要的战略要地,曹操应刘备之邀,败吕布于下邳后,自然不会傻到将徐州城又让给刘备。
这无关信义品德的问题,在一州之地的诱惑前,仍然恪守道义的,只能去做圣人,若是出来争霸天下,家破人亡是其唯一下场。
曹操做事,向来果决而不留余地,他先是任命车骑将军车胄为徐州刺史,并接管刘备、张辽以及关平的所有军队,将之全部留在下邳城,归车胄亲自统辖。
好在曹操并未将原来的编制打乱。刘备、张辽军队的各军侯、屯将仍是旧人。
关平手下,经过关平推荐,高顺接任自己的陷阵校尉一职,又从张辽手下讨要了宋宪,将韩开山训练的七百降兵归其统领。二支军队皆归车胄节制,屯驻在小沛。
至于丹阳兵,仍是石铠统领,最高统帅还是车胄,驻扎在下邳。
可以说,曹操这一次,下手真的是狠,几乎剥夺了刘备、张辽、关平三人的全部兵马,仅给他们各自留了百来家兵。
而原先谢戮曹率领的那一百亲兵,便做了关平的家兵,而谢戮曹也被关平赐名做了关贤。
也因为,才有了“主公”这一声称呼,从此,关贤部下一百人的衣食住行及每月粮饷,都得关平自己掏腰包了。
得到的好处便是:这一百人马,从此,便姓关了,即便是天子宣召,没有关平的附加命令,他们也不会做出任何行动。
“对了,父亲那边可有消息?”关平一面擦手,一面问道。
关贤面上登时换上一副愤愤不平的脸色,道:“那曹贼端的可恶,末将听闻,他从徐州回来不过几日,便上奏了天子,将他手下那些寸功未建的庸才大加封赏,却独独将主公以及老主公、还有张文远将军落下了,哼!真是万恶的曹贼!”
听了关贤抱怨,关平只是微微一笑,正待穿上上衣,却听的背后一阵踩踏落叶的稀疏声,并有一阵淡淡的清香传来,沁人心脾,虽身在寒冬,仍如沐春风。
“哥哥,找了你许久,就知道你在校场。”正是关凤,她轻轻地走到关平面前,从他手上接过上衣,极为熟稔的替关平穿上,却又从架上拿起腰带,想要替关平束上。
关平有些不好意思,欲接过腰带,讪讪道:“我自己来吧。”
“你呀,不要以为自己很能干。”关凤嗔了关平一眼,不顾她的动作,双手从他的胸前绕过去,把腰带束上,又退后两步,仔细看了看,觉得位置斜了点,又上前,扶正了。
“其实你啊,每次都把腰带束斜。”关凤大眼睛调皮而又调侃似地瞟了关平一眼,笑道:“只不过每次都是我暗中帮你扶正的。”
“有吗?”关平傻傻笑了几声,回想起昨日的事情,抓了抓头,笑道:“好像是哦,昨日,伯父就说我腰带束斜了。”
“是吧,这可不比小沛了,这可是许昌,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多如牛毛,哥哥你免不了应酬,这些细节,可疏忽不得。”关凤温婉笑着,一张羊脂玉般温柔白润的小脸,洋溢着甜蜜。
“也是。”关平想起前几日自己一身汗臭味上街,几个女子隔远了看自己眼睛放光,待近了,便捂鼻皱眉而走的情景,自嘲似笑道:“前几日,伯父说我没得女人照顾,还说要给我说门亲事呢,现在想想,也是……”
“不…不是…不。”关平还未说完,心头猛的意识到说错话了,顿时手足无措、懊悔不已,忙惊恐的看向小妹。
可已经晚了,只这一句话,漫天的委屈已经席卷了关凤,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明明眼泪已经到了眼眶,却因为性子倔,关凤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拼命地压制眼泪和哽咽。
头也是往下埋着,一袭瀑布遮住了小脸,而消瘦的肩膀,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凤儿,不….不是…不…唉…不是这样的。”
关平彻底慌了手脚,想解释,却又断断续续、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
“主公…”关贤畏畏缩缩的走上来,朝着关平望了一眼。
“快带着士兵回军营,待在这里他娘的喝西北风啊!”关平一腔憋屈,将关贤当做了出气筒。
关贤自认倒霉,撇撇嘴,忙带了士兵自回。
“凤儿…凤儿…我不是那个意思….唉!”关平说不清楚,猛跺了一下脚,就欲上前把她的脸扶起来。
“你走开!”关凤忽的往后退了一步,眼泪汪汪的抬起头,望着关平。
“你没女人照顾?你说,是谁天天给你洗的衣服,别人一天一身衣服便也够了,你倒好,天天往校场跑,每次都是汗下如雨,便是十套也不够你换呀。”
关凤抬手抹了一把泪,继续骂道:“别人一套衣服能穿几个月,你倒好,一天磨烂一套,交给婢女做,又怕她们做小了,不合你的身子,凤儿便天天晚上点着灯儿给你做新衣裳,手都被扎破了,也赶不上你那烂衣服的速度。”
关平哪里知道这些,他只知道每天一趟拳打完,一套戟法演练完毕,反复几天,麻布衣衫便破的七七八八了。
破了之后,自有人送来新衣裳,关平也不在意,却不知这衣裳,却是关凤每夜垂在油灯下,一针一线缝制而成。
“唉!”关平心痛的无以复加,只能苦着张脸,猛跺脚,猛叹气。
关凤却不理他,只是泪眼朦胧,自顾自的说下去,仿佛要把漫天的委屈都倾泻出来。
“你难道忘了,每天是谁提早几个时辰起来,生怕你吃不惯其他人煮的食物,为你研磨绿豆,调制羹粥,你喝着绿豆汤只要几口,你可知道磨那么一点,要多大的精力。”
“凤儿…...我…”
“你不是说你没女人照顾么,那凤儿是什么?是做活的木头,每天伺候着你吃穿,等你不想要了,再把凤儿一脚踹开。”
“我是混蛋…我是混蛋…”
“你当然是混蛋了,你自己找女人去,要她给你熬夜做衣服去,要她给你起早熬粥去,要她在大冬天里给你洗衣服去,去啊,去找啊。”
关凤状若癫狂,往日里的娴静端庄,早已消失不见,关平又仿佛看见了自己刚认关羽为义父时,那个孤僻的、浑身是刺的妹妹。
关平深知那个时候妹妹的孤独与恐惧,她抛却天生的温婉性子,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关平自认为:是自己成了关凤外面那一层保护壳,才使得关凤渐渐放下伪装,渐渐地温柔和善起来。
而如今,因为自己这一层壳的破碎,关凤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关平即便再愚笨、再榆木脑袋,也隐隐间知道了,妹妹与自己之间的感情,绝不是简单的兄妹情谊。
也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与一个十六岁的少女人生中第一次见面,且在以后的两年,亲密无间形同一体。而同时,二人又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且彼此是对方生命中最重要的温暖。
在这种情况下,二人显然更像是初恋,而非兄妹——这一点,二人都心知肚明。
而这种情况,对于关平来说,比之在战场上单挑吕布更加艰难。
因为,延续几千年的伦理道德的力量远比吕布强大不知多少。
兄妹相与奸者,杀之弃市!即便是义兄妹,也似如此。
这是多么凄惨的死法,被斩首不说,尸体都得被扔到市面上,供万人唾骂、耻笑、践踏;而女囚的尸体,即便是无头的尸体,都可能会成为某些饥渴汉子泄欲的工具!
这是多么大的耻辱啊!
想到此处,关平只觉得心都在颤抖,关平是怕,不只是怕死,还有比死更加令他恐惧的东西。
“无论如何,她的安全与幸福是第一位的。”关平默默看着哭诉完后、抹着泪、伤心欲绝跑着离开的小妹,叹了口气,抬头望天,喃喃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