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之境。

凝晶兽在楚诺灵识里嗤笑了一声, 对蓝雀道：“看看你们魔族的智商，一群最高不超过八层修为的人族修士都打不过, 本尊算是见识了。”

蓝雀出乎意料地没有反驳。它亲眼看到那些它认为非筑基修士不可灭杀的铁魔兽, 在楚诺这些低阶人修面前不堪一击，它觉得这帮魔族小崽子们简直太辜负自己对它们的期待了。

此刻受的打击太大，蓝雀心里郁闷至极, 连和凝晶兽吵嘴的情绪都没有。

其实这次凝晶兽倒是冤枉了绝望之境中的魔兽们。

创造绝望之境的古剑如今只剩下一片碎片，此境本身就不完整。再经过仙隐宗的改造，压低了魔兵的修为和行动力, 使此境更加适合低阶弟子厮杀, 不至于太多人道境碎裂。

实际上，不要说真正的上古之战, 就算是百年前的妖坑之战, 都不是炼气修为的外门弟子能够参与的。

这也是为什么近百年来各大宗门的内门试炼会越来越残酷, 因为妖坑大战让各大宗门意识到, 一旦大战再起，能起到作用的只有代表宗门真正实力的内门弟子。

当蓝雀还在自哀自怨时，楚诺已一语不发地带领修士们冲向外围战场。

绝望之境是考验意志的试炼, 有一些极为残酷的规定：

若参试修士停止移动超过一炷香的时间, 参试修士会被自动取消试炼资格。

若参试修士停止战斗超过三炷香的时间, 参试修士会被自动取消试炼资格。

……

一进入绝望之境, 就意味着你不能停下。正如修炼之路，一旦踏入便不能回头。

和大多数修士不同的是，楚诺并不是因为试炼的规定而不愿停下, 她是真的不想停下。

她已经发现，在自己体内的气海、识海上空，弥漫着一层极为稀薄的结界，那是在灭杀魔族过程中逐渐形成的罡气。每灭杀一只魔兽，这层罡气就增加一丁点。

罡气对气海、灵识有防护作用，罡气结界越厚，外物就越难入气海灵识，楚诺就越难被其他元神夺舍。

这是修士求之不得的好处，因为先天罡气极为稀少，后天罡气的形成有很多方式，大量灭杀妖邪魔物就是一种，但在现实世界里，除非修真界大战，否则是不可能有这个机会的。

后天罡气的好处还是其次。楚诺每死亡一次，都会发现灵识中的道境有所松动。这不是道境碎裂、坍塌前的那种松动，而是悟道前的那种松动。悟道后，原有的道境将会升高一个层次，灵识会更强大。

悟道是一种极少见的机缘。

修士若是耐得住寂寞，吃得起苦，还有无数丹药辅助，修为上提升那么几级总是可以的。但是悟道不同，大多数修士一生都没有悟道过一次，有些修士一生只悟道一次，就已经终生受益。

而楚诺此刻已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摸到了悟道的边缘。但她的那层道还很模糊，她需要更多的搏杀，更多的生死轮回，才能进一步去接近她的道，去感悟她的道。

楚诺明白被他们扫荡一空的中心战场不过是整个古战场的一小部分，他们遇到的也仅仅是分散的小股魔兵。真正血腥残酷的厮杀是在他们即将赶赴而去的外围战场。

但她无所畏惧，对修炼执着的意志在这一刻彻底燃烧起来。她相信只有在更激烈的生死轮回中，才能找到那个突破点。

绝望之境内的时间似乎特别缓慢，但依然还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地过去。

当人均死亡次数已达到四百次时，依然坚持在绝望之境内的修士只剩下两万五千人，魔兵还有一百六十万之众。

楚诺还在！但跟随她的修士已开始急剧减少。

人均死亡次数五百次，人族修士只剩下一万两千人，魔兵还有八十万。

楚诺依然在。跟随她的修士已所剩无几。

这时留在绝望之境内的修士已不停厮杀了一昼夜，这个时刻成为了一道划分灵识强弱的分界线。自这个时刻起，修士已无法仅凭意志力就能继续坚持下去，而是要靠意志力和强大的灵识共同支撑。

这个时候，许多修士已感觉到灵识疲惫、气海滚烫，如果再强行坚持，灵识会受到损伤。

人均死亡次数八百次，人族修士只剩下三千多人，魔族还有十一万。

楚诺仍然在厮杀！

身边已看不到人族修士，就连修为最高的那名土属性冷峻修士也不见人影。一昼夜的配合作战，楚诺已将那名冷峻修士当作同袍战友，她希望他只是被密集的魔兵冲散了，而不是选择了放弃。

人均死亡次数达到不可思议的九百八十次时，每一个外门弟子的灵识里都响起了低沉浑厚的钟声。这时绝望之境内刚好剩下两千名修士！

所有魔兵在钟声中定格，变成半透明的虚影。

钟声过后，钟无禁的声音在这两千名修士的灵识里响起：“你们已通过内门试炼第一关，有资格进入第二关，希望之境。”

楚诺依稀听到远处不同的地方都传来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甚至看到许多黑铁剑被一遍遍地抛到空中。

钟无禁的声音又道：“你们现在可以随时选择退出，或者继续留在这里。所有魔兵被消灭后，绝望之境会自动关闭。”

其实所谓“所有魔兵被消灭”只是一句例行公事的话。近百年来，绝望之境总共开放了二十次，没有一次出现过魔兵被消灭的现象。

事实上，当这两千名外门弟子们听说自己已通过第一关，许多人的意志在这一刻完全崩溃，根本是一刻都无法再坚持下去。

史上最好的成绩是巨剑部的莫仲创下的。在通关之后，莫仲当时又坚持了整整一昼夜，总共死亡次数达到匪夷所思的一千八百次，被整个隐仙宗内门弟子视作是无法超越的成绩。

钟无禁话音刚落，整片戈壁大地上便不断出现白光升向高空，和以往每一次试炼一样，半数修士意志崩溃，选择了离开。

楚诺没有离开。

她也觉得十分疲惫，但她的识海和气海都有后天罡气保护，并没有多数修士感到的极度疲惫、气海滚烫的现象出现。

罡气结界比先前又增厚了几分，不再是无形无色。当楚诺灵识内视时，她甚至能看到一层透明稀薄的紫色结界笼罩在气海、识海上空。

现在的楚诺，不但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心里的某种意志反而越发清晰而坚定。

如果说在和魔族的厮杀中，死亡是注定的，是道天的意志，那么选择轮回继续投入厮杀，是修士的意志，是一种跳出道天之外的意志。

世界万物，尽在道天掌握。道天决定光与黑暗，其谓自然。道天决定和平与战乱，其谓天数。道天决定生与死，其谓天命。

但有一种力量可以跳出道天意志之外，那就是你自己的决定。哪怕你失败、痛苦、绝望，你依然拥有作出决定的力量。

这也是楚诺的决定，跳出道天意志之外！

楚诺原以为道境只是修炼时的一种心境，是虚无的。但此时才知道，原来道境也可以是实体。

在识海深处，楚诺感觉到轻微的震动。她直觉意识到那震动的源头正是道境的基底，就象茫茫大海中，有一块小岛要从海底浮上海面。

楚诺知道她必须坚持，必须在这绝望之境里与道天抗争，来使自己的意志圆满，使道境更上一层。

蓝雀和凝晶兽出奇地安静，它们也感受到楚诺识海底部的震动。

两只万年老妖怪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它们只是莫名惊诧，莫名紧张。

它们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了万年，从未见过炼气期的低阶人修挑战道境。不仅仅是因为道境之缘难求，更因为一旦道境挑战失败，很大可能会造成道境碎裂。

期待如此之高，最后发现不过一场碎梦，心境岂能不一落千丈，道境自然就会碎裂。

如果楚诺象两只老东西那样见多识广，也许真的就会瞻前顾后，不敢挑战道境了。但往往最纯粹最干净的决定，就是最坚不可摧的决定。

正因为楚诺于修炼道上的纯粹与执着，当所有魔兵的虚影回归为实体时，楚诺毫不犹豫地挥出了她的黑铁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