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诺越发不解,却没有立即出声发问,只是静静地看着尚汐。她知道,尚汐一定会给出解释。

尚汐却也没有立即解释究竟传说是什么,而是微微侧头朝向身边的荆有时，微黯的双眸看住楚诺,话却是对着荆有时和冯小百事说的：“都是世家弟子，有些事大家其实早就心知肚明。反正都已经上了贼船，彼此之间坦诚相见也好。我先说吧。”

他顿了顿，神色变得肃然：“两座道境。”

楚诺心里咯噔一下。她不明白尚汐的话是什么意思,但“道境”这两个字是听得懂的。

荆有时点了点头：“我也是两座道境。”

楚诺的眼睛睁大了。她突然明白两人在说什么。

他们竟然在坦白自己有两座道境？

在仙元大陆，即便是结丹修士也未必能结成道境,因而道境是绝对私密的事情，绝不会堂而皇之地公开谈论。而她面前的这两名筑基修士居然都有道境，而且不是一座,而是两座！而且这两人居然坦诚而告。这种事如果发生在仙元大陆,绝对能震惊整座宗门。

两人说完都看向冯小百事。冯小百事低头沉默了片刻，道：“本来有四座，掉境后先后碎了两座,现在只有两座了。”

楚诺呆了。这什么情况？在仙元大陆如凤毛麟角的道境,在魔灵界变成家常便饭了？

冯小百事这句话说完，三人又都看向楚诺，脸上都浮现出一种古怪的神色,象是吃惊,又象是见到了什么意料之中的结果。

“有关契约地图,魔灵界有个传说。”尚汐幽幽地道，“契约地图不但受凡人愿力供奉，还受守护仙人灵识的滋养。当守护仙人的灵识强大到一定程度时，契约地图会产生一种质的变化，一种……”

他目光飘向远处，似乎在努力寻找一个恰当的词汇来解释。终于，他收回目光，很肯定地道：“一种进化。”

“所以我们的契约地图虽然还是白级，但能提供的灵液上限已经达到普通黄级地图的数量？”楚诺有些明白了，唇角微扬，“因为进化成了更强大的契约地图，所以晋级所需的灵液数量也提高了？”

冯小百事搓了搓额头，道：“你理解的没错，不过你能不能别岔开话题？重点压根儿不在这里好不好！”

荆有时微笑，指着楚诺接口道：“重点是，你也有两座道境。”

楚诺眨了眨眼，看着荆有时不说话。

尚汐一拍大腿，也指着楚诺笑道：“我就喜欢她这副装傻充愣的样子！”

楚诺没理尚汐，问荆有时道：“你们如何确定我有两座道境？”

“因为传说中，契约地图进化所需要的灵识，并不是全体守护仙人的灵识总数，而是把全体守护仙人看作一个整体、一个人，看这个人的灵识强度。你可以看成是，全体守护仙人的平均灵识强度。”

楚诺已然明了：“有道境的灵识自然比普通修士的灵识强，有两座道境的灵识自然又强上几分。你们认为，我们几个人的平均灵识强度必须是两座道境的水平，才能促使契约地图进化？既然你们都是两座道境，那么我自然也必须是两座道境？”

荆有时微笑点头：“楚仙子果然资质绝佳，聪慧过人。”

冯小百事白了他一眼：“资质绝佳？你可记得她说她是杂灵根？这叫绝佳？”

荆有时认真地道：“运气、际遇，都是资质。那些高阶修士不都是灵根绝佳之人，灵根绝佳之人也会因造化弄人而半途陨落。”

冯小百事堵住耳朵，恼怒道：“不听不听！”

尚汐笑得直打跌，手指从楚诺面前挪开，移到了冯小百事面前：“你不就是灵根绝佳、造化弄人么，小心半途陨落！”

楚诺干咳了一声，又问：“难道前人没有出现过地图进化的情况？”

荆有时想了想，道：“应该极少出现这种情况。有两座道境的修士，必定是大家族的核心弟子，散修是没有这许多资源的。大家族的核心弟子自称门户时会独自拥有一头神兽，即便几人合作，也必定有许多扈从跟随，成为守护仙人，这些守护仙人会拉低平均灵识强度。”

“是啊是啊，象破烂村这样只有四名光杆核心守护仙人，而无扈从守护仙人的，绝无仅有。”冯小百事松开捂住耳朵的手，道，“即便偶尔出现这种情况，也不会公之于众。人都是自私的，契主也一样。你想，若只是契主知道这个秘密，他就可以把多出来的灵液上限都加到自己头上，或者偶尔当作奖励，分派给其它守护仙人，从而收买人心。不让别的契主知道这个秘密，也就少了许多竞争对手。”

他这些话说完，众人都沉默下来。谁都知道，荆有时不是一个自私的契主。他也许有些傻，但绝不自私。他们加入这个对于大家族来说，真的如同破烂一般的小村落，多少也是基于这个缘由。

“说真的，你要么就是有秘密，要么就是运气太好，我从来没见过杂灵根散修有两座道境的。”尚汐难得认真片刻，随即又翘起二郎腿，将手枕在脑后靠在竹围栏上，漫不经心地道，“不过谁没有秘密呢。这样就很好。”

他没说“这样”是哪样，“很好”在哪里，但几人都是会心一笑，

有朋友，有愿意为你出生入死的朋友，彼此还能为彼此存留一些空间，这样就很好。

契约地图进化绝对是一件好事，因为灵液上限提升了，却不必因为招收不到足够数量的凡人而担心地图掉级。众人更为期待的是，有时村契约地图何时晋级，晋级后灵液上限会提升到多少。

唯一不好的地方，是灵液的积累停滞了。打到的灵液都不够每人用足每日的量，如何积累起来让契约地图升级？

没办法，只好改变战略，以提升各自战力为主，待全体战力提升后，再往羊肠谷更深处推进，搜寻更多的灵液。

楚诺现在每日可以分到十滴上下的灵液，除了自己修行，可以分更多的灵液给战兽们。战兽们的修为和战力每日都在迅速恢复，那只快被遗忘的妖蛇银魅，在灵液的滋养下，体型竟然越来越庞大，气息也越来越强，重新出现了苏醒的征兆。

最令她惊喜的，是极焰往生石和帝屋巨树的变化。

极焰的往生石逐渐变得半透明，依稀可见里面燃起一朵紫色的火焰，象心率一般跳动。这种律动从一开始的虚弱、时有时无，到后来变得稳定，并且逐渐有力起来。

她知道，极焰算是过了最危险的一关。从此以后，只要她持续给往生石饲喂对极焰元神有益的东西，极焰终有重生醒来的一日。

帝屋巨树的变化最为神奇。

原本这棵帝屋只是具现幻相，但最近一段时间，当楚诺的灵识在帝屋巨树周围巡视时，竟隐隐觉得有实质的感觉。甚至，有时会感觉到一丁点并非灵液散发的灵气。

虽然只是一丁点，但已足够让楚诺震惊，因为那灵气竟是帝屋巨树散发出来的。

凝晶兽和蓝雀说，万兽镯损伤严重，连带着帝屋巨树也损伤严重，因此只能具现幻象，而本体已经缩小到一粒种子般大小，并且处在深度沉睡中。或许是魔灵界的灵液带有浓郁的上古气息，刺激了沉睡中的帝屋巨树。种子开始长大，同时也在恢复上古能力。

上古帝屋的能力便是，无中生有，制造灵气！

好消息不断，也有坏消息。

无论楚诺如何感悟洞天石室中的阵法，法相却已无法再进一步。

楚诺觉得，这和自己的修为有关。任何法术施展时都会有反噬，五行气爆诀的屠龙斩有，法相也有。自身承受能力有限，法相自然也就无法进化，发挥出更大的威力。

虽然法相没有进化，但随着她修为等级的提高，法相的威力也随之增长。威力的增长是以消耗灵气为代价的，这样一来，她反而无法轻易使用法相，因为每使用一次法相，就几乎会一次性耗光一日的灵液上限。

在魔灵界，修士消耗完所有可用的灵气后，并不是完全不能继续战斗。可以继续战斗，但代价不小。有一门简单的功法，可以将个体的生机转化成灵气，提供法术所需。

楚诺也去学了这门功法，不过她希望自己不需要在将来的某一日用到这门功法。如果将自身的生机用完，还没能摆脱困境，那就意味着死亡。

有时村中并不止楚诺一人需要将灵液分出一部分来给战兽，很快她便了解到，其他几人都有需要兼顾的东西。比如荆有时炼制丹药需要灵液，尚汐的扰魂琴本身就需要用大量灵液来滋养，冯小百事的因果铜钱也需要浸泡在灵液里，以维持灵性，等等……所有的人其实都不轻松。

楚诺心里升起疑问。她自己是散修，苦日子过惯了。那三人都是世家看重的本族弟子，为何要抛开优厚的家族待遇，跑到有时村来吃苦？看样子并不象是家族专门派出来历练的，倒象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这个疑问越来越浓，直到有一天，她终于问了出来。

她问的是尚汐。

那时她无聊坐在池塘边的土堆上，荆有时在池塘边给村民看病配药，忙得不可开交，冯小百事在池塘里和一群灵鸭灵鹅打闹，看他胡闹的样子，没人会想到他曾经在整个上郡都是出名的结丹修士。

尚汐那时正好朝她走来，一屁股坐在她身旁，递过来一杯灵酒。她顺口就问了出来：“我听说不是随便什么修士就能进云阳，要进云阳，必须有天宇阁的飞剑手令。”

尚汐点头：“是这样。”

“越是对修行有利的地方，越是少有修士能到达。这样的地方，你为什么要出来？又为什么要到这个小村子来？”

尚汐笑了笑，举起酒杯，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荆有时的方向：“那么他呢，为什么要做这个扶不起的破烂村的契主？”【1】

【6】

【6】

【小】

【说】

楚诺喝了口灵酒，她是散修，她不了解这些咬着金勺子出世的公子哥的想法。

火属性的灵酒，一口下肚后象火焰一样冲进经脉血管。楚诺说了句玩笑话，自己也笑了笑：“总不见得是自虐。”

尚汐没有笑，摇了摇头道：“道远邑是一座百年巨城，城中各个家族的关系盘根错节，互相之间尔虞我诈司空见惯。象荆有时这样的人，在那里生活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他仰头，不断地将灵酒倒入口中，直到填满整张嘴，才一口吞了下去。

灵酒的灼烧，使他脸上的五官都挤在一起，说话时都有些艰难：“云阳不是神兽，云阳是一座传统的地域城市。道远邑百年，而云阳，存在已有近万年了。”

“我喜欢酒，但若是遇到不喜欢的酒，还要强喝下去，还要笑着说好酒，一次可以，甚至许多次都可以，但每日每时每刻都这样，会让我窒息。”

他扔掉了空酒杯，只一步就踏到池塘上方，身子一松，以一个滑稽的姿势，咕咚一下掉进池塘里，溅起一朵巨大的水花。

“我喜欢这个池塘，这座塔楼，这里的空气，这里的人……”掉进池塘之前，尚汐大声道。

楚诺微微一笑，正要低头喝酒，整个人就僵住了。

原本正在和灵鸭灵鹅打闹的冯小百事，突然象一只被激怒的灵鹅一般从水中跃出：“我干你爹！！！”

尚汐怪笑着自水面上弹飞出去：“老子早就想验证一下，你这不男不女的东西到底是公是母！”

楚诺象是被烧到手一般扔掉酒杯，然后揉了揉太阳穴。荆有时不安地望向她，朝她投来一个歉意的苦笑。

…………

三个月后，几人朝羊肠谷深处推进。

再两个月后，几人终于又积累了一千灵液，再一次将契约地图泡了进去。

数息后，三名男修苦着脸朝楚诺望来。这一次，契约地图依然没有升级，连灵液上限都没有涨。

荆有时小心翼翼地问道：“真的只有两座道境？会不会数错了？”

“真的只有两座。”楚诺回答得没有丝毫迟疑。

但那是两座实体道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