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有时今天没有去试炼场“摆地摊”,不是因为他不想去。
莫名其妙死了三名守护仙人,昨夜李、程、蒋三人不告而别,又溜了一名准筑基女修瑶瑶,现在整个有时村的守护仙人,就只剩下他和傻子。
单单两名守护仙人,是守护不了一个行走的村庄的。更何况,他的战力并不强,傻子他……就是个傻子。只要来一支中等规模的毕月乌群,他、傻子、还有全村的人和牲口,就可能全部成为这支毕月乌群的口粮。m.166xs.cc
如何能不急,他差点想在自己身上插一根草标,把契主这个位置卖了,来招揽足够的守护仙人。
至于带着整个有时村投靠别的大城镇,除非性命之忧就在眼前,否则他不会这样做。
他可以不在乎契主这个位置,但他不能不在乎这个辛苦经营了三年的村子,还有相处了三年的乡里邻里。
依照惯例,一旦加入别的契盟,有时村的所有物产、包括土地,都会重新被分配,等待村民们的将是赤贫和卑微。
是的,包括土地,也就是这只地龟神兽,会被对方的神兽吞噬掉,成为对方神兽晋级的营养。
这就是魔灵界的惯例。在这个物资极度缺乏的地方,不存在“同情”这个字眼。没有施舍,只有交易。“我可以保住你的命,但作为交换,我要你的所有。”
荆有时真的很想尽快补足守护仙人的数量,十人,是有时村契盟能够容纳的最大数量,也是最有效率的数量。他没有出现在试炼场里,是因为他接到了天水城的命令:试炼场外围关闭,所有在外围占有一席之地的契主不得进入。
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整个上郡,天水城说了算。
荆有时手扶木栏,眼望天水城方向。
当那只蛊雕神兽转头的时候,惊起一片高呼。修士们沉浸在内心的震撼里,谁都没有发现,神兽转头之后,正对着远处一方极不起眼的小村子。
谁都没有看见藏在翠木青苔之后的那双眼睛,除了荆有时。
确切的说,他只是感受到两道冰冷的目光。那目光并非敌意,却也不友好,直入识海,让他气血翻涌,难受至极,偏偏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只能任凭那两道目光霸道探视。
“喂!看够了没有?那只蛊雕虽然是只母的,但我不建议你选择她做你的双修伴侣。”
荆有时一愣,目光自然而然地转了开去,望向声音来处。这一来,蛊雕的窥探被打断,随着一阵隆隆雷鸣,蛊雕神兽再次在惊呼声中,将头转了回去。
荆有时惊疑不定,打量来者。佛门有狮子吼,能喝断魔障,但来人肯定不是佛门中人。
漂亮得令人目眩的少年,歪着头踏在空中,横眉冷目,看起来比那只蛊雕神兽还要不友好。两枚闪亮的铜钱,在少年的两手之间抛来抛去,比街头的杂耍艺人玩得还要纯熟。
荆有时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颇有些歉意地问道:“不知这位小友,可有事需要帮忙?”
不知这句客套话中的哪个字眼,令少年不喜,少年抬脚一下下踢着木栏:“谁要你帮忙?明明是你要我帮忙!你若再不打开禁制,哪怕你求爷爷告奶奶都得不来的福缘可就要飞了。”
人漂亮,话可不怎么漂亮。
荆有时见那少年有筑基初期修为,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年纪,便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在这个年纪上就已筑基,难免傲气。而且,这少年刚才的的确确帮他解了围。
少年嘴里说的“帮忙”,莫非是入盟有时村的意思?得到这种修炼天才的青睐,不要说一个小小的有时村,哪怕一些有资格进入试炼场内围的城镇,都要烧香拜祖,感恩祖上积德了。所以少年口中的“求爷爷告奶奶”,其实挺实在……
荆有时眼神雪亮,解开禁制,左手已多了一张似皮非皮的破旧地图。
“如果你说的帮忙是入盟有时村,那么我想你大概对这些感兴趣。”荆有时笑逐颜开,“滴血入盟者,在守护仙人任期内,可无条件使用天水霍家炼制的洞天石室,内附高阶阵法一套……你家大人那里,待你入盟后我可以亲自去解释。”
边说话边观察少年面色,说到“霍家炼制”时,那少年嘴角扯到一边,似是嘲讽。
荆有时心想,这少年或许是眼界太高,连极品法器也看不上?这才不再多说入盟后的好处,直接提起少年的长辈。
他并不是不疑心,一名天才少年,凭什么相中看起来毫无前途,甚至岌岌可危的有时村?
若在以前,他是必定要先去见一见对方长辈的,先问过对方长辈的意思。现在却是顾不得这许多,有点想先斩后奏。
这番心思到底已违背他本性,因此面色微赧,愧疚之余,后面的话便一时说不出口。
少年听闻“你家大人”几字时,脸色渐渐涨红,随后恼羞成怒,破口骂道:“我就是我家大人,我还是你家大爷!睁开你的木鱼眼看仔细了,我是你家结丹前辈,跌境跌到筑基初期你信不信!”
荆有时被那少年的唾沫星子喷了一脸,上身微微后仰,直到那少年一气儿骂完,荆有时的神色也渐归平静。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看来这先斩后奏的事,我还真的是不行。”
他摸了摸少年的头,苦笑道:“你看你,才多大年纪,结丹修士可不会象你这般盛气凌人,人家直接出手灭了我。说实话,我这儿庙小,统共就我和他两名守护仙人。”
他指了指不知何时象哈巴狗一样攀到他肩头,正朝少年吐舌头做鬼脸的傻子,“若是你家长辈同意,我自是欢迎你来,否则,我真不敢拿你的大好前程做赌注。”
少年看向傻子的眼神有些怪异,多看一眼的功夫,就没能躲开荆有时伸过来摸头的手。
被摸了头的少年,眼神更加怪异,仿佛不小心让苍蝇飞到嘴里,又因为某种缘故,不能吐出来,只能默默吞下去……
吞了一只苍蝇的少年,越发暴躁,干脆抢过荆有时手里的破旧地图,以双手牢牢抓紧:“一张初级的白图,真当我稀罕么!你家大爷当年入盟都是银图起,红图都不放在眼里!”
魔灵界的契约地图分五个等级,白、红、银、金、紫,分别对应村落、城镇、大型城镇、和巨城。城镇规模越大,需要的契约地图等级越高。当然,契约地图也能随着契约城镇的成长而成长。
少年说的银图,对应的就是天水城这样的大型城镇了,而且据他所说,这仅仅是起步。
荆有时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想拿回地图,边道:“你这样的天才修士,入盟自然是银图起,在我这里就是屈才。你要真想在我这里历练,我当然求之不得,但我真的得先和你家大人谈。”
荆有时想的是,若是对方长辈不同意,那么大不了让这少年做契主,再将少年家里的扈从拉几个过来。这样一来,对少年来说,就真是一场实打实的的历练了,对方长辈同意的可能性会很高。
左一个“你家大人”右一个“你家长辈”,少年气得浑身发抖:“谈个屁!”
说着就要以指为锋,割开指尖取血。
荆有时毕竟是契主,和契约地图心意相通,趁少年一手松开、单手执图时,地图猛地一挣,脱离少年的掌控,朝荆有时飞去。
真是活见鬼了啊,少年心想,整个上郡,居然有个白图契主会拒绝他的加入,理由是他年龄太小?
怒极攻心,体内乱窜的因果线再也控制不住,一蓬血喷出,全洒在飘向荆有时的地图上……
荆有时手执地图,一时间怔怔无语。
修士的精血数量有限,每一滴精血都容纳一分修士的修为。随便吐一口血,吐的那是瘀血,按理,其中是不可能含有精血的。
但偏偏,少年一口喷出的瘀血中,就含了一滴精血,而荆有时此刻的灵识中也闪过一道信息:
霍冯,结丹初期,入盟有时村。
灵识中似有乌泱泱一大片毕月乌飞过,荆有时慌忙再去感应契约地图时,看到的却是:冯小百事,筑基初期,入盟有时村。
难道刚才是眼花?
冯小百事眼神玩味,看住荆有时沉默不语。噗的一声,光洁得象瓷器一般的脸上,裂开了一道血口。
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仿佛有无数把刀片,自内向外割裂少年的脸皮。
少年自储物袋中掏出一把药丸,囫囵吞下,低声嘀咕道:“姑奶奶,问个心而已,怎么整出这般大动静。”
荆有时看着冯小百事绽开又合拢的脸皮,再看他指间翻腾的两枚铜钱,终于想起一件旧事,脸色逐渐凝重。忽地转身道:“随我来。”
冯小百事步子迈得极慢,实在是走得吃力,脸上却没有半点痛苦神色。荆有时放慢步速,却也没有停下等待,或是转身相扶。
冯小白事走了几步,忍不住问道:“刚才你明明不想让我入盟,为何发现我身上有问题后,反而改了主意?莫非你有把麻烦事往身上揽的爱好?”
荆有时没有立刻回答,想了想,才道:“想必你也发现,我这里专收有问题的人。”
冯小百事哈哈一笑,正想说些什么,荆有时断然道:“该来的总会来,我对未来并不急于知道。以你现在的状况,若再要道破天机,只怕连筑基初期都保不住。”
冯小百事脸上的表情,立刻又象吞了一只苍蝇。
两人一路沉默无言,荆有时用了障眼法,使得村民无法看到他与冯小百事。又拣了条最近的路,一路往有时村池塘方向。
待看到池塘边灵鹅灵鸭两支“水军”时,荆有时才又缓缓开口:“三年前有人问我,明知不能改变结果,还要试图去改变,有没有意义?当年的我无法回答,只是觉得,结果固然重要,过程何尝不重要?今天你出现在这里,我便知道,我走的路是对的。”
冯小百事微微眯眼:“小孩子有理想是好事,想太多就不好了。我对你所谓的“过程”半点都不感兴趣,我出现在这里,只是为了解决我自己的问题。”
这时荆有时正好停在一间洞天石室前,转身朝冯小百事微微一笑,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
“我在荒原上种了一朵野花,来年这朵花会蔓延成数十朵花,有一天荒原上会开出一片花海。尽管野花的生命力再强,都不可能占据整片荒原,尽管秋、冬两季,荒原上不会看到一片花瓣,尽管,总有那么几个年头,会有野火燎原……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结果,但只要看到有花盛开,便觉美好。”
冯小百事翻了个白眼,伸手将荆有时划拉开,仿佛划拉开一堆挡道的碎石:“神经病!傻子不傻,你才……”
后半句才起一个头,又是一口血喷出,给呛到了。
试炼场那处小世界里,自问心符点燃的那刻起,楚诺眼中的世界便已不同。
她看到自己身上连着无数细线,有一大簇细线延伸入身前的墙里,另外的细线则向周围发散出去。
她看向周围,发现周围修士身上也有无数这样的细线。一道又一道的黑色芒锥,沿着细线进入修士们的身体,每刺入一道芒锥,片刻之后,修士的身体便肿胀一分。
联系着楚诺的无数道细线上,也有这样的黑色芒锥,只不过,这些芒锥刺入楚诺身体后,大部分都被那道金色火焰烧成了青烟。
当然也有一些漏网之鱼,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漏网的芒锥,似乎渐渐失去了那种可怕的力量,芒锥越来越暗淡,直至消失。
楚诺幡然醒悟,那些黑色芒锥,便是恶念化身,令人渐生傲慢冷漠之意,而不自知。恶念来自世界本身,也来自他人。
广场两边的茫茫雾气,不知何时已褪去。楚诺看到那些木桩的顶端,平坦宽阔,并未接着天宫。
木桩后悬空着两只象小山一般大的靴子,有节奏地前后晃荡,一下下踢着一道看起来象倒悬绝壁般的铁条。楚诺原本以为的“南山钟声”,便是其中一只靴子踢到铁条时,发出的声音。
楚诺的目光沿着那双靴子直上青天,顿时震撼不已。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