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珍见过王爷!”
梅珍向前一步,朝刘衍行了个福利。
见梅珍不似前日那般活泼随意,显得拘谨许多,刘衍微微叹口气,朝她靠近两步,“阿珍不记得轩之公子了?”
梅珍抬眸,飞快地看了刘衍一眼后,又垂下眸子,忐忑道:“阿珍自是记得,可...可轩之公子亦是王爷,阿珍,阿珍...”
说到后面,声音愈小。
“无人时,可继续唤我轩之公子,或轩之哥哥。”刘衍垂眸,轻声道。
“不成不成!王爷就是王爷,阿珍虽是乡野山民,却也知礼数。”梅珍急忙摆手。
“发髻乱了。”
刘衍突然站到梅珍跟前,伸手将散掉的一撮头发拢起。
“啊?”
梅珍侧眸,发现堕马髻已然有了散乱之势,遂愈发脸红了。
“阿珍..阿珍鲜有梳这样的发式,让王爷见笑了。”
梅珍急忙后退,抬手整理乱发。
奈何,太过紧张,越急越乱。
刘衍笑了笑,上前一步道:“我来。”
转到梅珍身后,刘衍将梅珍的头发轻轻散开,再以手代梳,重新替她结椎堕马髻。
感受着刘衍的手指在自己的发间轻抚缠绕,梅珍忽觉头皮微痒,心也跟着悸动起来。
“王爷怎会梳女子的发式?”梅珍轻声问道。
“叫我轩之哥哥,我就告与你。”刘衍含笑道。
“轩..轩之哥哥。”梅珍娇声道。
梅珍嗓音清澈,似山间的鸟鸣,当她轻声低语时,又如溪流划过,沁人心脾。
这声“轩之哥哥”叫得刘衍身心愉悦,恨不得真有梅珍这么个亲妹子,天天跟在自己身旁,笑闹不停。
许是宫里的生活太过静谧,尤其是母妃病逝后,更感寂寞。
当梅珍出现在刘衍面前时,让他不禁想起了儿时的欢愉,虽然母妃只是养母,却视其如己出,给了他一个无忧的童年,直到,为在后宫立足,不得不收敛本性,学会八面玲珑,讨父皇欢心。
“轩之哥哥?”
见刘衍突然沉默不语,梅珍微微侧目。
“别动,马上便好!”刘衍哑着嗓子说道。
“轩之哥哥,你不开心吗?”梅珍关切道,忽然感觉刘衍的情绪变得低落起来。
“没有,只是想到了我的母妃,小时候,我曾为母妃梳过发髻。”刘衍说道。
“真好,阿珍都不曾为自己的娘亲梳过头发呢。”梅珍低语道。
“为何?”刘衍问道。
“因为阿珍很笨,你瞧,阿珍连自己的头发都梳不好。”梅珍讪笑道。
“那我教你,你回去后便可一试。”刘衍说道。
“来不及了,阿珍的娘亲已经过世了,在阿珍七岁生辰前。”梅珍的声音更低了,低得来像泣声。
刘衍停下动作,轻声道:“我的母妃也去世了。”
听闻此话,梅珍安静了一会,又伸手拉了拉刘衍的衣袖,安慰道:“没关系,你不是还有兄弟姐妹吗?就跟阿珍一样,还有爹爹和梅下雨。”
“兄弟姐妹?”刘衍笑了笑,只是笑容略微讽刺,“皇家不似民间,我与阿珍不同。”
“好了,你摸摸看。”
刘衍站到梅珍前面,收敛起情绪,笑着看向她。
梅珍抬手摸了摸,惊讶道:“轩之哥哥真是巧手,比阿珍挽得紧实多了。”
刘衍笑道:“熟能生巧。”
梅珍害羞地垂下头,问道:“好看吗?”
“好看。”刘衍点了点头。
“可惜阿珍看不到。”梅珍有些遗憾道。
“我带你去河边照照吧。”刘衍提议。
“可是,你不是在忙着指挥凿石吗?”梅珍问道。
“无妨,有蒲县长与王将军在,你先在这里等等,我去去便回。”
拍了拍梅珍的肩膀,刘衍转身离去。
刚走两步,忽又回头,“别乱跑哟!”
“嘻嘻!不会啦,我就在这里等轩之哥哥。”梅珍挥了挥手,指着身前的范围说道。
刘衍点了点头,放心离去。
看着刘衍潇洒的背影,梅珍双手捂脸,歪头傻笑,“轩之哥哥连背影都这么好看!”
与蒲县长和王奎交代几句后,刘衍便匆匆赶回,待看到梅珍依旧站在原地时,遂放心一笑。
牵起梅珍的小手,刘衍笑道:“走吧,带你去河边照照。”
“嗯!”
梅珍乖巧点头,跟随刘衍,朝河边走去。
其间,梅珍时有抬眸,偷瞄着刘衍的侧颜,待刘衍发现时,又赶紧垂下眸子,故作看路。
刘衍怎不知她的小动作,故意不揭穿,配合着她玩猫鼠游戏。
“哗啦啦...”
穿过密林,便听到了潺潺水声。
梅珍松开刘衍的手,拎着裙子,朝河边跑去。
“阿珍,慢点!”刘衍在后面喊道。
“哇!轩之哥哥梳的堕马髻比阿珍梳的好看太多啦!”梅珍兴奋地喊道。
刘衍笑笑,走到其身旁,俯身往下看。
河里映着两人的影子,少年隽逸秀雅,女童灵动可爱,好似一幅水墨画,飘逸而唯美。
“轩之哥哥可有成家?阿珍有嫂嫂吗?”梅珍忽然看向刘衍,好奇道。
“尚无。”刘衍笑着摇了摇头。
“为何?我们这儿的人像轩之哥哥这般大时,早已成家,有些还当了爹。我爹爹就是在轩之哥哥这般大时,与娘亲生了我。”梅珍说道。
刘衍苦笑道:“我生于皇家,婚娶之事不由我做主。”
“啊?那不是以后你想娶谁,都不能娶了?”梅珍惊讶道。
“也不尽然,我自会两相权宜。”刘衍凝眉道。
“嗯,那就好。轩之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呀?”梅珍好奇道。
“未曾想过,阿珍你呢?”刘衍问道。
梅珍想了想,说道:“原本,我想着,等我长大以后,就找个像爹爹那般的男子,对妻儿好,擅打猎,有力气。可是,在见过轩之哥哥后,我又想着,今后的夫君可否再好看一些,嘻嘻!”
说完,就捂着脸害羞地笑了。
刘衍也笑了,“等阿珍及笄后,我自会帮阿珍留意合适的夫婿。”
“不用不用!”梅珍随即摆手。
“为何?”刘衍不解。
“阿珍..阿珍身份卑微,又有一半獠人血统,自是配不上那些官宦公子哥儿。”梅珍解释道。
“梅师傅是獠人?”刘衍问道。
“嗯,我爹爹是獠人,我娘亲是汉人。”梅珍点头道。
“无妨,有我在,不会让阿珍低嫁。”刘衍轻抚梅珍的头,保证道。
“轩之哥哥的好意,阿珍心领了,不过,自古婚嫁之事需门当户对,不若,便会同我娘亲一般,被逐出族门。”梅珍苦涩道。
“你娘亲?”
“我娘亲来自邓家旁系,本已有婚约,后来与我爹爹相恋,便私奔至此,靠着蒲县长一家的救济,才安顿下来。”梅珍说道。
“后来娘亲重病,县里的大夫束手无策,我爹爹曾回娘亲的娘家,求他们施救,可他们..他们却不再认我娘亲了。”
说到此处,梅珍忽然伤感起来,“所以,从小娘亲便和我说,她不后悔嫁与我爹,只希望,我今后别学她,找个身份相等之人嫁与便可。”
“阿珍...”
看着梅珍泛红的眼眶,刘衍也不知作何安慰。
“啊!轩之哥哥,我带你去城里逛逛吧,虽然富顺县不及京都洛阳,但也有另一番景致。”
说着,便拉住刘衍的手,朝城里的方向跑去。
奔跑之际,梅珍抬手抹了一把脸,将眼泪收起。
刘衍自是看在眼里,更觉心疼。
邓家?可与邓训有关?
“阿珍,慢些!”
回过神,便看到阿珍牵着自己,已经走完河岸,朝着县城走去。
富顺县县城与郊区的交界处并无城门,仅以两座阙分立于左右两侧,跨过这两座阙,便是县城区域。
富顺县建于沱江之上,地势由北向南倾斜,地形以丘陵为主,所以,房屋建造此起彼伏,既有廊庑院庭、重门厅堂的合院式民居,亦有独院矮舍。
不过,不管造型还是规模,都远不及京都那般豪华气派,更显淳朴。
行过几段蜿蜒的小路,穿过两条民居街巷,再路过十来处破旧而古朴的平民院落,便来到了富顺县的主街——富义街,这里便是富顺县经济文化最发达的地区,不仅设有许多客栈与酒肆饭馆,县衙亦在此处。
刘衍一行刚进城时,就曾路过这里。
富义街向东西两边延伸,一直延伸至城外的郊区,呈十字形,把市井分为四块,每块做三排平房,每排房屋都有五至六间面南。在排房中间的南北方向开两条小巷穿通,每角都建有合院房屋。
这里不似京都洛阳,城区施行里坊制,将所有的街区都用夯土的坊墙隔起来(就像现在的封闭小区),兴许是官府管制不严,好多商铺破墙开店,店外亦有摆摊。
一改城郊的安静萧索,这里显然要热闹许多,街上行人不断,有逛街的普通百姓,亦有挑担商贩,驼货的牛车驴车缓步穿行,避让着人群,丝毫不显杂乱。
刘衍朝街道两旁望去,发现他们售卖的货物与京都相似,鱼肉蔬果、器皿物什、茶叶、药材等,只是种类更少,品相更差。
而在京都颇为流行的胭脂水粉铺和金银首饰铺,似乎在这里并未瞧见,只是偶尔从挑担商贩的货担上看到一些包装简陋的胭脂水粉,以及做工粗造的珠花步摇等。
刘衍垂眸,看了一眼梅珍空无一物的头顶,心觉,这般廉价的配饰不戴也无妨。
“轩之哥哥,你吃饴糖吗?阿珍请你。”
就在刘衍寻思着宅邸里是否有合适的配饰赠与梅珍时,突然被她拉着手摇了摇。
“嗯?”刘衍垂眸看向她。
“有位小哥在卖饴糖,你想吃吗?”梅珍指着货担上摆放的饴糖,不由咽了一下口水。
看着梅珍馋嘴的模样,刘衍笑问道:“阿珍想吃吗?”
“嗯。”
梅珍点了点头,又咽了一下口水。
“我去给阿珍买。”刘衍笑着朝挑担商贩走去。
“不用!不用!”梅珍急忙拽住他,“阿珍请轩之哥哥。”
语毕,松开刘衍的手,朝贩挑担商贩跑去。
询问价格后,梅珍从衣袖里拿出一个简陋的荷包,又从荷包里掏出两枚五铢钱递给小贩,买来两包饴糖。
捧着荷叶装的饴糖,梅珍笑眯眯地跑回刘衍的跟前,“轩之哥哥,你尝尝!”
梅珍像献宝似的,踮起脚,将其中一包饴糖送至刘衍面前。
刘衍有些害臊地朝周围看了看,神情犹豫。
“轩之哥哥不喜欢吃饴糖吗?”看着刘衍半天不接,梅珍歪着头,疑惑道。
“不...我以前没吃过。”刘衍如实道。
“哦,饴糖可好吃了,你看。”
梅珍将那包饴糖放到手腕处,拿过插在里面的木棍,缠绕一缕饴糖后,送进嘴里抿上几口,再抽出木棍,“你看,入口即化。”
说完,还不忘舔了舔小嘴儿。
“那..我也尝尝。”
刘衍拿过梅珍手腕上的那包饴糖,就着木棍缠绕一些,再放进嘴里轻轻一抿,甘甜之味瞬间溢满口舌,如同灌蜜。
“怎样?”梅珍紧张地问道。
“甚好。”舔了舔嘴唇,刘衍笑道。
“嘻嘻!”
梅珍甜甜一笑,再缠绕一缕饴糖放入口中,细细品尝。
一滴饴糖从她的嘴角溢出,在太阳光的反射下晶莹透亮,宛如琥珀。
刘衍伸出拇指,将梅珍嘴角的那滴饴糖抹掉,随后将拇指放于唇上,轻轻舔舐。
唔...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