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日早八点,等食堂接班的人一来也傻眼了。
因为谁也没想到有人大食堂的凳子居然会丢。这件失窃案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洪衍武也顾不上别的了,很不好意思的交代了几句,让接班的人代为知会保卫科一声。就赶紧和陈力泉出了厂门了,俩人一起直奔福儒里。
当然,他们肯定不是没担当要溜之大吉。
洪衍武一是让陈力泉回去跟洪衍文和杨卫帆都说一声,今天去“海防”拍“艺术照”的事儿先缓一缓,下周再说。
另外一个,行政科长李存鑫家就住在跟福儒里不远处的南横街。洪衍武得亲自去找领导通报下情况。
责任怎么算先放一边。当务之急是先想辙把凳子凑足,否则加班车间的中午饭怎么办呀?
于是紧跟着洪衍武跟着李存鑫又回到厂里四处凑凳子。库房里的、活动室的、小礼堂的,一通东拼西凑啊。好不容易才解决了问题,没耽误事儿。
可累得四脖子汗流,洪衍武刚想去洗个澡再回来吃午饭吧。一直等着他做记录的保卫科又找到头上来了。非要让他详细说明一下昨晚的情况再说其他。
洪衍武可没想过逃避责任,那去就去吧。可他万万没想到本来很容易说清楚的事儿,到了保卫科反倒说不清楚了。
因为上午居然有人把这事告诉尹光明和姓黄的,这俩孙子一听就激动了。特意从家赶来“加班”,主动把这事儿接手过来了。
那不用说,他们对洪衍武摆出的完全是一副故作严肃,公事公办的姿态。说是了解情况,可看那架势就跟渣滓洞的刑讯室差不多。
而且在听了洪衍武讲述的经过后,他们压根没有放他离开的意思。
一是质疑他和陈力泉为什么会这么好心,替人白白顶班的动机。二是不相信别人干一宿的活,他们俩却能腾出空来上班喝酒。三是问他锁头为什么不翼而飞,门上却不见任何敲砸的痕迹。四是认为他和陈力泉一大早着急忙慌离去,不亲自等保卫科上班说清情况。这种行为本身就是心里有鬼的表现。
说白了吧,他们现在已经不是要追究洪衍武违反工作制度和失职的责任了。而是带着恶意,非要把“监守自盗”或是“内外勾结”的屎盆子扣他脑袋上。
既如此,洪衍武也懒得跟他们说了,直接给食堂打了个电话。找刚吃完午饭的李存鑫说了自己这边的情况,让上司跟保卫科办交涉。
可却没想到凭李存鑫堂堂大科长的面子,找到保卫科也没能把他给弄出来,仍旧是让尹光明和姓黄的以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给拒绝了。
这俩孙子竟然拿物品价值说事。他们说一条长凳就得七块钱,丢了八十多,这就六百块呢,所以这是一起很严重的案件,相当于大食堂丢了两头整猪。凭这金额就已经够判刑的标准了。那能轻易放人吗?
李存鑫知道他们这就是故意找茬难为,可没辙。因为他们估计的价值哪怕有水分,可按当时不成文的规矩,失窃物价值达到五十块钱确实能在派出所立案。
他也就只能安慰洪衍武,说自己马上就去找保卫科长谈这件事。回头会让人把饭菜送来,让他先吃点东西耐心等等。然后就气哼哼的走了,一副要去打擂台的架势。
可洪衍武吃了午饭以后,左等右等没等到保卫科放他出来。反倒因为“拒不交代”被关进了单独的房子里一直到了傍晚。
而且相当不妙的是,中午的饭菜还是大食堂的人送来的,可晚饭却是尹光明和姓黄的代为把饭送进来的。就凭这个,问题绝对严重了。
果不其然,这俩孙子一进屋就带着恶意狞笑上了。
姓黄的说,“是不是还惦记想出去呢?告诉你,别做春秋大梦心存幻想了。还别说你了,连陈力泉也被我们叫到厂里来了,现在正另一个屋里关着呢。看不出来啊,你们俩居然都不是省油的等,还会有前科?那这事儿要不是你们干的,谁能信啊?”
尹光明也说。“别再费心思编什么故事了。你除了坦白交代,低头认罪再没别的出路。现在就看你们俩的态度了。能在厂内调查期间认清错误的,厂里还会给他改过的机会,可谁要顽抗到底。逼我们把你们送到别的地方说去,那到时候别说开除厂籍了。再‘进去’待上三年也未尝不可。我是看在咱们一起进厂的份儿上才提醒你的,你可得想明白了。”
总之,这几句“攻心战”,体现出的是他们再无需掩盖得意洋洋。是一种俨然把猎物给捏在手心里,要大肆戏弄一番的快意。
而最缺德的,是姓黄的临走时候,还故意往洪衍武的饭盒里啐了一口。他居然一点没忘了照方抓药的报复。
这饭还怎么吃啊?洪衍武扣上自己的饭盒,直接就给扔墙角去了。
说实话,如果说在此之前他还有轻忽之心的话,那现在真的得严肃起来了。
他和陈力泉肯定没什么可交代的。但最后要真为丢几个长凳子被抓起来判了。看似荒诞绝伦,也确实存在这种可能性。
因为这件案子发生的本身就不合理,就挺神秘,他们描述尽管是事实,却因缺乏这件事的逻辑关联,很难很自圆其说。
还有他们帮人的动机也有点太高尚了,实在无法抹去疑点取信他人。
反过来从他们的过去、身份和行为上倒很容易让人相信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结果。
因为那尽管是虚假的,却符合常人的认知和逻辑。没人愿意相信真实的偶然性,大家只愿意相信由普遍的偏见产生的答案。
再加上他们有前科的事儿既然能露出来,就已经充分表明了保卫科长的态度了。
何况当下的法制环境,也还远没有健康到完全以事实证据为依据的程度。
那么他们也就难以避免地陷入了一个荒唐的境地。弄不好还真要无辜地倒大霉了。
这确实让人窝心得难受,甚至让人会感到有点悲哀。
可洪衍武现在顾不上自怨自艾,也顾不上闹情绪生闷气。他非常清楚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了,否则就难以避免这种糟糕的情况发生在自己身上。
眼下最贴谱的法子,似乎就是给杨卫帆打个电话求助。都是哥们儿,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那小子认识人层次又高,总不会这点事办不下来吧?
于是他开始环顾屋里,努力开动脑筋寻思出屋的办法。
这里是个平房,似乎是专门为了保卫科关人用的。
屋子不大,除了一套桌椅和交代问题的纸笔外,再没别的东西。一扇小窗户外还有铁栏杆。门也是被锁上的……
洪衍武不自觉地摇摇头,即使他能一脚踹开,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往外闯。
而跟着他的眼睛顺着墙壁往上看,顶棚上的一个小洞口刺激了他的联想。让他忽然想到了小时候人不知鬼不觉地“摘天窗盗书”的一幕。(见外传《第八十六章盗书》、《第八十七章摘天窗儿》)
什么叫艺不压身啊?
洪衍武嘴角就是一歪,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