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先叹了口气,水清有点意味索然地解释。
“小武,谢谢你的关心。可你还年轻,又没有孩子,你理解不了我身为一个母亲的心。为了孩子好,我不能不这样啊……”
可这话却让洪衍武笑了。
因为上辈子,他唯一没有任何条件的感情付出,恐怕就是对那个曾以为是自己亲骨肉的女儿了。虽然他没有恋爱经验,却是有做父亲经验的。怎么会不理解水清?
甚至严格说起来,他这一生能格外体谅父母,懂得珍惜亲情。对孩子也特别的喜爱,恐怕都有这个因素的作用。
“姐啊,我明白你的坚持,我也赞同你的观点,小孩儿是该上托儿所的。学学画画、唱歌、认识个一二三四,挺好。能让孩子开阔眼界,还能学会怎么和同龄人相处。小孩么,在托儿所里学会了遵守规矩,适应了集体生活,以后才能更好地融入学校和社会环境。只不过我觉得你的做法有点太粗糙了,太急切了,没有考虑孩子和老人的感受啊。有点把好事办坏了。”
“首先孩子既然已经害怕了,你就不能强制性地往托儿所送。换个角度来想想,从第一天起,你把孩子往这儿一扔就走人了。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对一个天天有家里大人守着,时时在熟悉环境里待着的三岁孩子怎么能适应?恐惧是必然的。尤其西院里没有和晓影一样大的孩子,她又算是中途插班,谁都不认识,孤独感也是肯定的。”
“反过来,你要是循序渐进地引导就好了。比如先带孩子来托儿所院里玩玩滑梯、转椅的,看看托儿所里的小孩的室内活动和生活环境。等她明白这里是怎么回事了,你再让晓影也参与到孩子的游戏里。只要晓影和别的孩子玩熟了,和阿姨也认识了,也就彻底没有恐惧感和陌生感了。那时候你再走,多半孩子就不会这么抵触了。”
这么一听,水清立刻有恍然大悟之感。
是啊,洪衍武的话句句在点上。但这些问题她偏偏没有想到,可不就是自己太粗心,太着急了嘛。真是旁观者清啊。
她再不把洪衍武当外行了,情不自禁地追问。“小武,那你说我下面该怎么办呢?现在怎么做才能让孩子喜欢托儿所呢?”
洪衍武早想好了,不紧不慢地建议。
“事到如今,孩子糟糕的感受已经形成,也就只能慢慢缓和、调整了。照我看,其实你现在最应该缩短孩子在托儿所待的时间。因为我去给托儿所送饭的时候,问过托儿所的人。她们说晓影上午还算听话,但从中午就控制不住地开始闹了。这就是小孩缺乏耐心,你离开时间太长造成的。再说你工作又忙,几乎每天都是最后一个接她走,孩子能乐意?弄不好,她心里是把进托儿所当成你对她的惩罚呢。所以,你指望现在的她,一下就能变得好好的根本不现实。不如今后就待半天,孩子……”
水清承认洪衍武的建议有道理,可现实不允许啊。她忍不住面露难色打断。
“那怎么行啊?我得上班啊,中午就把孩子接出来,那我……”
哪知洪衍武又笑了,原来他早就胸有成算。
“你别急啊,我既然提出来,肯定就替你想好了解决办法。我不是上早班嘛,中午午餐时间一结束就下班了。干脆这样,我和泉子一起替你把孩子接走,送回你家去不就结了吗?你总不至于不放心吧?”
可这事儿好是好,水清却还是没有一点豁达的样子,反倒迟疑地低了头。
“小武,我感谢你替我着想得这么周到。可我带着孩子外头来住,就是因为……因为我和我妈……”
“赌气,是不是?”
洪衍武捅破窗户纸,接过话来。“姐,其实这就是我刚才想跟你说,又没来得及说的第二条。你真是不理解老人的心啊。”
“你看,你去上学,一撒手三年,每个礼拜就回来一次。这么长的日子可全是水婶一人带着晓影。就连每天出门卖个东西,她都推个小竹车带着孩子一起去。她一个人,每天要忙和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还得带孩子,你说辛苦不辛苦?”
“她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你,才会对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这么好。而且她心善啊。自己带孩子时间一久,对孩子本身也有感情了。你还别听她嘴里怎么叨叨,怎么埋怨,她其实比谁都疼孩子,说白了都有点惯了。她从没饿着、冻着晓影。反倒把孩子收拾得干净利索,街坊四邻天天都听见孩子笑声。能做到这一步不容易啊。”
“所以说嘛,你这乍一把孩子带走,她心里空啊,情感上肯定接受不了。难道你还能怪她么?像刚才你跟我说,我不能理解你身为母亲的一颗心。可情同此理,既然你是晓影的妈,水婶是你的妈,你就应该能够理解她呀。反正我是觉得当父母的,各个时代有各个时代的难处,天下没有哪个孩子是让爹妈真正省心的。”
水清的脸红了,她确实被洪衍武的话触动了。那表情又羞又愧,很是后悔。可态度却还是有点犹豫。
洪衍武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对症下药继续劝。
“姐,回家主动跟水婶服个软吧。你别觉得难为情,跟自己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知道你没错,这样做有点委屈。可清官难断家务事啊。家里的事儿有必要分个对错嘛?还是和睦最重要,不伤感情最重要。”
“另外,我觉得人往往有一种通病,就是远香近臭。人们对陌生人往往能包容,偏偏对最关心自己的人很苛刻。我们总会不自觉地伤害爱我们的人,可一旦如此,我们自己也会受伤的。我就敢说不光你心里难受,水婶现在也很难受。”
“因为你是不知道啊,自从你带着晓影搬出来之后,水婶就总爱跟我和泉子搭话,明显是想打听你们娘俩的情况。我们俩都没敢说不好的,她眼圈就见红。跟着就叹气走开,谁看了也心酸啊。”
“另外还有一件事,我们食堂有个四五十岁,姓罗的阿姨你知道吧?她身高和水婶差不多,前几天我跟她一起给托儿所孩子送饭。晓影看见人家背影和系着的围裙,跑过来抱住叫了一声姥姥,就再不撒手了。想必孩子也没少跟你面前念叨姥姥吧。大人孩子到底怎么想的,你还不清楚么?你说这到底是何苦来呢?回去吧,回去你自己也轻松,对谁都是好事。”
话到这份儿上,水清不能不动容了,她彻底被说动了。
当然,对洪衍武除了感谢,她还有真心的佩服。因为她从没想到,洪衍武居然在家庭伦理这么有见解。竟然给她上了一课。
这哪儿像小时候那个生冷不忌,让街坊邻居们皱眉头的混小子啊。看来为人处世还真不是靠看几本书就能学会的。
“小武,谢谢你。你人情世故比我懂得多,我很惭愧。”
“哎哟,您别这么说,谈不上,多几句嘴而已。”
“真的,我也不光谢你今天的这番提醒,还有你帮我在派出所开的那个收养证明呢。要不是你帮忙弄了这个,晓影办‘入托’的时候我拿了出来,单位弄不好又得传什么闲话呢。”
“姐呀,那都是举手之劳。你就别放在心上了。不过说到这儿,我还真得额外告诉你个事儿。以后你去食堂吃饭,公共的汤千万别盛了啊。要喝汤找我,我去厨房给你现打。”
水清听着又不由好奇了。“为什么啊?”
没想到洪衍武的答案简直雷人至极。
“嗨,你不知道。上个星期,我就看一个男的站那打汤打了得有一分多钟,拿着汤勺捞啊捞的,捞半天。我心说这是怎么了?嘿,刚想过去问问,就见他居然从汤桶里捞出一副眼镜来。好嘛,敢情拿勺打汤时候掉进去的。后来我和泉子就留意了一下。说出来能吓着你,到今天为止,类似事件我们发现三起了。三起啊!眼镜、钢笔、成串儿的钥匙!换着样儿来!那汤桶不是汤桶,简直就是个聚宝盆哪。你说还能喝嘛?……”
刷,水清脸儿白了。有时候知道太多了,还真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