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局长自小生于平民之家,勤奋求学,成绩优异。1947年是以第三名的好成绩考入东北大学的,随后大学未毕业就加入了“南下工作团”,后被安排在保定粮食局工作。
工作中,他也保持了对待学问的劲头。兢兢业业,努力上进。也自觉工作能力挺强,出色地完成了许多任务。可偏偏仕途坎坷,穷尽十年,费心熬力,才混上个科级干部。
这让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后来还是因为他一连五年都去给退休的老处长拜年,人家承情,才给他捅破了这层纸。
“你呀,要想往上走。就得少用心做事,因为做得多错处就多,做的好还遭人嫉妒。关键要多用心在领导身上,至少也得让上面知道有你这个人啊。否则用人的时候,谁想得起来你?明白了吗?对领导来说,能干不能干不要紧,重要的是你有没有背景,和你对领导的态度……”
一经顿悟,宋局长就此“改邪归正”,他学会了“汤事儿”和“端正态度”。
过去一两天能干完的事儿,再不快马加鞭。他得婉陈困难,多留余地,然后定下五六日之期,上班休闲,下班假忙,最后提前一天交差。
这样显得又安分又稳重,不诉苦不自大,在领导同事眼里还挺辛苦。不像过去赶火车似的,遭人忌惮。如若逾期,便会被人说好大喜功、眼高手低。
而对领导的话再不中听他也做出恭顺之状态,并且尽量以近距离呈现出尊敬的态度。就像求学时对待老师一样。
他绝不会真的降低人格去表达谄媚。只需时刻把领导的优越地位体现出来即可。领导又不是傻子,喜欢的是马屁的味道而不是马屁本身。
也是“天赐良机”,在宋局长“小有心得”之后,随着“运动”来到,一切就真的变了。
当那些高级干部纷纷倒台,中级干部也轮番出事后,官位经常会有空缺。而真得了大便宜的不是那些把老领导搞下去的人,反倒是他这个人人眼中的老好人。
这是因为当年特殊时期,“革命团体”互相攻讦不断,今天你当权,明天或许你就下去了。换当权派就跟走马灯似的。
而他呢,既然明白了,上台乐得当“甩手大爷”,不争权就不遭人忌。不卖力做事儿了,让谁都安心,也就没了错处可挑。
加上他性情柔和,谁上台也愿意捎带上他。哪怕当个摆设呢,至少不怕他明天反咬一口。
甚至就连那些倒霉下台的人,也不会恨他,嫉妒他。要是和别人比起来,反倒更愿意他上去。他不整人啊,还经常雪中送炭、周全大家呢。
就这样,随波逐流中,他官运亨通,不显山不显水地越升越高。
尽管他通常只是居于陪衬的角色,可架不住朋友多仇人少啊,每次都不拉空,只上不下啊。所以最终积跬步至千里,爬到了连他自己都没想过的高位。
或许这就叫各有一门灵吧。真的是“争是不争,不争是争”啊……
就这样,洪衍武不但让宋局长突地生出恍然大悟,一下走出死胡同之感。甚至结合到自身的仕途经历上,还让宋局长有了更多的人生感悟。
于是宋局长除了对洪衍武更加欣赏、更加感谢,也终于下定决心放手,让儿子独自走上社会去经历风雨了。
毕竟爹妈再好,也管不了子女一辈子不是?宋国甫要真能借着失恋这股劲儿成长起来,变成大人。那反倒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儿了。
但俗话说,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好单位和差单位可是天差地别。所以最后还有一个要紧问题,得为宋国甫选一个有前景的工作岗位。
宋国甫自己提出的是要去外贸口儿,宋局长的能量仅限于市属单位,他把握最大的有两处。
一个让宋国甫去市政府的外侨事务处去坐办公室,一个是到京城外交人员服务公司,但具体是干什么,就得任人分配了。
宋局长就此事征询洪衍武意见。没想到对他提到的这两个位子,洪衍武却都不看好。
洪衍武认为,去政府外侨事务处,每天都要处理文件,对文案能力要求很高,还特别看重学历,工作也枯燥乏味。
宋国甫怕是要白受罪,不落好的。一点也发挥不出自身“优势”来。
而京城外交人员服务公司呢,那是需要和外国人直接打交道的单位。
同样的道理,宋国甫不通外语,现学现卖肯定来不及,去了恐怕会遭人耻笑。别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再给打击成没自信了。
更何况现在搞外贸炙手可热,谁有点关系都想办进去。宋局长恐怕得搭个天大的人情。
可要仔细想想呢,除了具体搞外贸商业的和有执法权的海关,其余单位并没什么真正的实惠和好处。如果只图个嘴头子说起来好听,那又何必呢?
说到这里,洪衍武想了一想,给宋局长划出了两条道儿。一个是去银行系统,一个是工商系统。他认为这才是宋国甫来说最好的去处。
他的观点就是一条,“改革开放”,首当其冲就是要搞活经济。这两个地方都是今后注定和经济领域密切相关的,这不就是行业前景吗?
银行可是各行各业的“财神爷”,要发展经济,就必然离不开钱。那么无论哪一行的人见了银行的人也得敬三分。自然好处少不了。
只是在银行工作也有不好的地方,容易犯经济错误。特别是信贷业务上,容易出大漏子。真是权力越大,就越有牢狱之灾的隐患。
就说宋国甫不是敢胡来的人,可他对上级的暗示和不合规的要求又怎么推诿呢?一旦出事,不当替罪羊,也要受连累。
于是横向比较,工商系统更具有安全性,就成了最优选择了。
照洪衍武看,去工商局至少有以下几种优越性。
一,工商局拥有执法权和审批权,有权力就代表着好处,这不用多说。
二,目前改革才将将起步,随着改革深化,经营政策的放开,工商局业务和权力必然持续增多。编制继续扩充是必然的,如此职位就多。那么比起其他地方就容易升迁。
三,随着各种经营体的增多,工商管理方面除了人事,也面临着制度性的变革。在这种情况下,过去的制度因为要淘汰就没太大用处了,那么就允许人们犯错误。即使真出事儿,也不会深究责任,毕竟是要探索嘛。
洪衍武说的这些话,其实主要目的就是想把宋国甫给弄工商局去。在能担保宋国甫前程远大的同时,这对他自己来说,未来当然也有莫大便利。
但他不能直说知道历史会如何如何啊,所以想出这些理由还真是费了他不少脑细胞。
可即使这样宋局长也很犹豫。
因为工商局在“公私合营”之后,那是名副其实的冷衙门啊。甚至据他所知,“运动”时期“工商局“划归到“财金局”下,仅存了三个人。简直是到了名存实亡的地步啊。
虽然自改革以来,这个部门迎来了史无前例的大发展。但谁又能保证政策不会变化呢?要让儿子去这样的单位,万一……
这样宋局长就把顾虑给说了出来。而且又提了一个自认为稳妥的新建议,说去税务局行不行?
他觉得要是按洪衍武的说法,如果经济搞活了,同样属于权力机构的税务局也会有大发展。
而且由于税务是国家必不可少的部门,尽管“运动”时期同受冷遇,却仍旧保持了编制和规模。各方各面看,都应该比工商局要好吧。
没想到洪衍武想了一想又给否定了。
他认为税务局的工作范围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针对国营企业,这就等于是官对官,体现不出权力优越性来。
而且这种部门和粮食局一样,属于维持国家运转的要害部门,责任重大,也经常被上级督促监督。变革的步子肯定以稳为主。而工作稍有一点失误,后果就很严重。
同时正因为“运动”时期没缩减规模,老领导、老同志就多,人际关系就复杂,那么即使扩充编制,机会也要比工商局少得多。
最后洪衍武笑了一笑,索性打了保票,说宋局长担心的政策转向根本不可能。
至于理由,除了改革是“伟人”亲自定下的国策和民心所向以外,还有知青这个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呢。哪怕是为了安置这些人的工作,对多种经济体的口子也会越开越大。否则还能有什么好办法?
跟着他又启发性地说,“烧冷灶”比“烧热灶”容易,也划算得多。工商局现在是冷灶,将来一旦热起来,得到的东西当然就多。
反倒是“粮食局”这样的热灶,他倒认为以后随着农业政策的放开,粮食短缺的问题缓解。会变成对国家稳定很重要,对民间影响持续减退的“冷灶”。让宋局长也要对此有个准备才是。
何况即使他搞错了也没什么,反正宋国甫是为了历练,又有宋局长这个爸爸,三年不见起色,再办调动也不晚嘛。但就现在而言,还是这样的单位更容易宋国甫适应和上手。
洪衍武的这些话句句言之有物,是不是替宋国甫切身实地的考虑,宋局长一听就知道。好处也是摆在眼前的,更别说就粮食局未来,他还给宋局长提了个醒了。
既如此宋局长也就没什么可犹豫的,他把宋国甫叫了进来,问儿子的意思。可没想到,宋国甫一听是洪衍武的主意,马上就点头说好。
这下宋局长真乐了,一边摇头一边跟洪衍武说。“看来,我这官儿应该由你当。你比我更适合当领导。”
最终当天,宋局长亲自把洪衍武礼送出门。临别不但亲切地要他常来家里做客,而且还做了一个郑重的许诺。
“小武啊。既然你对自己现在的工作满意,不愿意换地方,那我就不勉强你了。不过万一那天你有了新想法,也不用不好意思,大可以再来找我。就冲你对国甫一直以来的关心和帮助,我不会把你当外人的,无论怎样,总会尽力替你想想办法。”
应该说,宋局长这一举动纯属前所未之举。这种话对其身份来说,也有失稳重,怕是情绪激动之故。
于是不但宋夫人和宋平平愣了。宋国甫咧着嘴笑了。洪衍武也听出了这句话的份量。
他只有恭恭敬敬地谢过,跟着又客气了几句,便带着这份纯属意外的收获离开了宋家。
而之后没多久,宋国甫果然于三月初到京城工商局报道上班了。
此时市工商系统还未设立分局,经向京城编制委员会申请,刚刚才将编制从79人扩充至710人,可实际只招收到了510人。尚缺200人。
而且完全如洪衍武所料,从上至下,几乎没有一个老同志。
这些人也根本没意识到他们自己到底有多么幸运。作为工商管理局新起点的元老,作为全都是行政编制的公务员。无形之中,他们已经挤上了别人求之不得的高速通道。
当然,更幸运的还是宋国甫,尽管他报道后默不作声地接过每日为科室打开水的重任。可他来这里正是恰逢其时。上面有人关照,办的是平职调动。职称按他在粮食局的算,直接就是主任科员。而且来报道之前,还火速入了党。
由此也可看出,宋局长对儿子确实上心,把能铺的路都为他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