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些债主们最后统一都拿到了钱,大部分人欢天喜地的告辞而去之际。洪衍武和“小百子”出幺蛾子了。
俩人也不理“大将”和韩莹,彼此一个眼色,就一起追出了房门之外。直接不回头地跑到了最前面,强堵住大杂院的院儿门,又不让大家走了。
这下大伙儿糊涂了。怎么着?蒋家这是要反悔?刚拿着钱啊,不能吧?
可让人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还没等他们发火儿问话呢。洪衍武和“小百子”先一步义愤填膺地大声吵吵起来了。
“都别走!谁也不许走啊!蒋家丢东西了!”
“没你们这样的,缺德不缺德啊?钱拿了,怎么还偷东西啊!”
这一番咋呼,院儿里的邻居们又都被引出来了。
怎么着?老蒋家遭贼了?赶紧问问吧,都丢什么了?这帮人也太缺德了!
这年头,贼这个名儿可是大忌讳。正经人谁犯了这个,这辈子也抬不起头来了。名声不好听不说,关键是谁都得躲着你?
所以那帮债主也都急了。直接的反应就是乱糟糟喊成一片,让洪衍武和“小百子”把事儿说明白了,别冤枉好人。
“你们别诬陷好人,没事找事,谁干这个!”
“就是,谁偷东西谁不是人养的!你说,到底丢什么了?”
可这根本没用,洪衍武梗着脖子叫得更凶,“丢什么了?丢手表了!进口的,金色的,两块!刚才还桌上摆着呢,你们拿了钱一出门就不见了!”
“小百子”也帮腔。“就是,不找你们找谁?一块表一百多呢!你们真不打算让别人活了啊!”
邻居们这下都不干了,就像公共汽车发现嘴硬的小偷一样。
“翻兜!都得翻兜!想走可以,先证明清白!”
其实丢什么了?
什么也没丢!
债主们当然都是问心无愧的,一气之下纷纷照做,以示自己清白。就连那父子俩也一样。
可也邪了!当那父子俩各自想要把兜儿翻出来让人看的时候,却都傻楞在当场了。
因为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上衣兜里摸到又滑又硬的一块手表。
怎么回事啊?
还用问吗?这就是按洪衍武的吩咐,“小百子”干出来的杰作!
别忘了,“小百子”还是个“小佛爷”呢!既然能偷,同样能往人兜里放东西啊。这难度系数还低呢。
他年纪小,钱又是洪衍武在分,屋里跟本没人注意他,悄么声的就做下了这桩好事。
“虾爬子”的二舅脑子快,很快琢磨出味儿来了。顾不得心里骂娘,就想着怎么偷偷把表扔地上去。
但他儿子没这脑子呀,是个坑爹的货,直接掏出表就叫出来了。
“爹,他们诬赖好人。我没偷,没偷!不是我干的!”
得,真是自寻死路啊!栽赃陷害成功!
洪衍武这还客气,一步过去抢过那小子手里的表,没二话,一拳!就把这小子打倒在地。鼻子立马流血了。
跟着他又从“虾爬子”二舅揣在兜里的手中也抢出了一块表,直接攥着手腕子高举起来。
“大家看看!这父子俩是他妈一对贼嘿!”
紧接着更绝,他嗽了下嗓子,一口大浓痰就啐在了“虾爬子”二舅脸上。
谁遭遇过这么能恶心人的事儿呀?这主儿又惊又怒,别说想辩解的话到了嗓子眼儿,又被啐回去了。整个人一下子都懵了!
“忒不是东西!打他们丫的!”
可这还没完呢。此时“小百子”默契配合,高呼一声带头扑过去那脚踹地上那小子。邻居们有人早就手痒痒了,被他这么一招呼,纷纷上手打太平拳。
一瞬间,已成群情激愤之势,这还能好的了?连债主们都有人气不平,怨恨这父子俩惹事,凑过去偷着给了两家伙。
而这时候“大将”和韩莹才刚从家里赶过来。
这大杂院挺深,蒋家在里面。本来他们又以为洪衍武和“小百子”去上厕所了,可后来隐隐约约听见外面吵闹才觉着不对劲了。
加上这一切又发生太快,也就几分钟的事儿。哪怕他们赶到了也晚了。就这份混乱,他们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呢,又哪儿好做出反应呢?
结果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大伙儿大打出手,等父子俩被打得一个抱头鼠窜,跑出了院门儿他们还犯糊涂,不知道这究竟是冲谁!
要说也难怪!确实认不出人来了。那俩人都鼻青脸肿,胖了一圈儿了!合着躲了一个大嘴巴,俩人终究也没躲开胖揍,反倒挨了更大的报应!
就这洪衍武还装好人呢,拉着大家伙不让追了。
对各位债主们口称,“行了行了,大家伙家里都有事儿,又累一天了,身上还带着钱。赶紧回去是正格的!别让家里担心,家里人都等着你们呢……”
对各位邻居直拱手作揖,“各位,各位,谢谢了啊!不亏是滨城的汉子!眼里揉不得沙子,仗义相助!佩服佩服!老蒋家有你们这样的邻居,我都替他们高兴。至于这两个货,大家慈悲为怀,饶了他们!甭送派出所了!……”
最终是债主感谢洪衍武体谅,匆匆告辞。邻居们则被捧得哈哈大笑,都觉得干了一桩见义勇为的大好事,分外舒畅。
好嘛,刀切豆腐,两面派玩儿的这叫一个溜!
回去之后,等洪衍武把两块手表归还,“大将”两口子明白了怎么回事,当然是又好气又好笑!
俩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一面是觉得解气,另一面呢,是又担心惹出什么事儿来。
可洪衍武自有一番道理。
“别怪我们多事,也别嫌我们下作。‘大将’,你和嫂子都是心善的正经人,我知道你们想平平安安把这事儿过去。可你们不知道无赖是什么德行。就这父子俩,你要不给他们个教训,回去多半还得干点事儿恶心你们。这样的人就像臭虫,你们既然已经沾上了,和和气气地是弄不掉的!”
“那怎么办呢?说实话,无赖也只敢惹好人。欺软怕硬和胡搅蛮缠才是他们的本质特点。但这种人的行为和思维都符合正常的逻辑。他们只想占便宜,舍不得自己。所以说,对付无赖只有一个办法,恶治!让他明白惹了咱们,不但占不到便宜,他还得付出更大的代价!”
“当然,做到这一点必须先把握好目的和手段,目的是咱们不受欺负,手段是不违法前提下有震慑性的惩罚。你看,最后这顿打就是这样。他们吃亏只能白吃亏,能怎样呢?你偷了我的东西,我就打你丫了,怎么啦?你王八蛋还敢满大街喊冤去不成?你就是真想鱼死网破地报复,告发海参的事儿,我也不怕。你有证据么?其他人有谁会承认?反倒邻居们都可以作证,你是为这顿打恶意诬告。要抓也得先抓你当贼的呀!”
“话说回来,这件事也不可能没人起疑。就是事发突然,我没给大家伙思考的时间罢了。事后肯定有人琢磨明白。但这也恰恰是我要的!他不是坏么?我证明了,我可以比他们更坏!要的就是这种不讲理所造成的威慑力!谁敢惹我?再惹我不怕收拾你?”
“反正我是算准了,无论哪一样那父子俩都排不上号!公安局调查?笑话!警察吃饱了撑的,为这样的人,这样的糊涂账跟咱们较劲?托人?谁不会托人啊!一对儿就爱占便宜的无赖,能有多少人待见他?我这包里全是钱。他能有多少钱送礼疏通?跟咱们斗,姥姥!”
“不怕你们不爱听,我想问,如果没有我,今儿是不是很麻烦?是不是就得多花钱?让人欺负了还没人说你好?这事是不是很恶心人?该不该打?今天欺负你了,明天欺负你更狠,你难道把事情闹大逼得你们不得不动手?”
“其实很多恶性事件都是逐渐升级的,只要一开始就遏制,就没有未来的悲剧。只可惜,好人大多数太善良,太软弱,不明白这点,还总指望他人来搭救!要照我说,这件事怎么也不应该出现在你‘大将’身上啊,太可悲了!听兄弟一句吧。咱自己占理,能打耳光时候千万不要忍,不服就打,打服为止!你只要把重点放在怎么打上就行了!会打的,一辈子不会出事,不打,那你就得憋死。”
“还有,哥哥呀,你办事方法真有不少问题。一味的对人好也不行,得分对象,还得讲究策略。对所有人都好,就容易让坏人惦记上。对人没有条件的好,别人就会认为理所应当。一旦你有一点做不周到,反倒让人心生怨恨。这就是人心哪,所谓‘升米恩斗米仇’。”
“比如说,还钱这件事,你欠钱着急还,他们想要钱的更急啊。谁求谁?谁怕谁啊?你不能只有软,没有硬啊!好说好了怎么都行!玩儿横的,你得比他还横!你得让他明白在你这儿占不到便宜,咱们给他们的,满可以不给,给了就应该他们感恩戴德。你不能给弄反了啊!这不成杨白劳欺负黄世仁了啊……呸呸呸,瞧我这张嘴,这比喻不恰当!”
“还有,就是拿东西抵债这件事!你觉得没现钱理亏,为了让人家满意,就着急紧着还,还不上就由人随意杀价。这不行!人都是占便宜没够到底,你急着还,没人念你的好。而且见别人比自己合算,他当然就觉得亏了。哪儿还有谱啊!这就应该跟咱们卖海参一样。你先拖两次,最后价高者得!东西不能都亮出来,你得弄得很少或是将将够的样子,让他们有一种过了这村就没这店的感觉。那你再看,这一百多的表就不是当八十抵债了,当二百、三百也是有的……”
“什么?算计人?你可是自己吃亏贴补大家啊,有这么算计人的吗?不说你吃了多大的亏,难道海参卖了高价你也难受?这只能叫利用心理学,合理降低损失。有谁嫌亏可以不要啊,接着等,咱又不是不赔了?两厢情愿的事儿。”
“最后,就说到你那些兄弟们了。难道挣钱大家分,亏钱就你一人来啊?你是够意思,可你这不是当大哥呀,你这是当爹啊,拿自己的脂膏喂了一群白眼狼儿子……”
洪衍武一聊起来就没完了。他本来就能侃,更带着哀其不幸的着急。真是言传身教啊。
“大将”和韩莹都认真地听着,哪怕有刺心的地方他们也不会计较。因为知道这兄弟真是为了他们好。
而且这些玩意,虽有点像歪理邪说,但确有一定道理,有着对社会人情极为精准的把握。也真够他们好好琢磨的一番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