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相反的,那父子俩却紧跟着炸了毛了。都重新逼上一步堵在洪衍武面前。
当老子的昂首喝问,“你谁啊?有你事儿没你事儿!让开啊!”
做儿子的叉腰叫骂,“哪儿钻出你这么一号啊!别找不痛快啊!小心见红!”
洪衍武一看这父子俩横眉立目,不像光棍,倒酷似捧哏、逗哏的新颖造型,先是乐了。“哟呵,爷们儿净在京城耍混蛋了!在滨城还没见过同行呢!”
跟着露出一脸凶相,“行啊,好久没娱乐了!要玩三青子,磕血葫芦,你们还真找着人了!来吧,划个道儿,是素菜还是荤菜,由你们挑!我今儿要不好好削削你们这俩糠萝卜,老子就对不起吃过的五谷杂粮!”
说完拎起窗台上压鞋的一块砖头,一掌过去就削掉了一个角。
嘿,牛逼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是真有一手啊!
这应景儿的暗示可把色厉内荏的父子俩吓坏了,围观的人众皆是一片骇然。
不过除了同是登门讨债的那些人,这个院儿邻居们脸上更多的倒是乐见其成,愿意看好戏的神色。
而和相息事宁人想要劝架的“大将”家人全然不同,“小百子”可是唯恐天下不乱,他故意抢在他们开口之前兴奋地大叫。
“洪爷,得合勒,得合勒,摔狗日的!就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这是打家劫舍,打死都不偿命!”
这一声更把父子俩刺激得一哆嗦。就跟冻豆包被一壶开水浇了似的,俩人立刻软化了。
当老子的倒是很聪明,反借着“小百子”的话茬开始叫屈了。
“等等,话得说明白了,谁欺负人了?谁抢劫了!蒋海潮欠我钱你知道不知道?你横!想插手管闲事,可以!但得讲理吧?”
做儿子的也看出风色,赶紧帮腔。
“就是,没钱不得拿东西抵债呀?天经地义!今儿还是姓蒋的把我们叫来的呢!大伙儿都可以证明啊!”
这一下,出于同一立场,那些债主们就有人说话了。
“是啊!小伙子,是蒋家把我们找来的,我们都带着凭据呢。而且本来说给钱,没钱就让我们拿东西了,我们还不乐意呢……”
这么一说,蒋家人自然感到理亏了。
“大将”妈叹了口气,也只能跟洪衍武说,“孩子。他们说的是真的。没法子,我们是欠了人家钱。所以他们要搬……你就让他们搬吧……”
跟着老太太就用不容反对的声音冲屋里闺女喊,“海英,你给我把门打开!姓蒋的不干不认账的事儿!”
“妈!”
尽管“大将”和韩莹齐齐一声痛苦的声音。可“大将”姐姐谁不怕就怕妈,不敢不照做了。房门终于打开了。
见到此情景,周围的人众都“轰然”一声,跟着众说纷纭地议论起来。
债主们是觉得安了心了。佩服之余又都有点不好意思。
邻居们同情之余更多的是诧异,因为大家伙儿都知道蒋家日子这几年过得不错,怎么说败就败了。
有明白点的人跟着就小声儿感叹,“这叫成也海参,败也海参啊”。
看着周围的反应,父子俩可得意了,愣愣着眼睛,就等着洪衍武主动退开让路了。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洪衍武却没一点这个意思。
“哟呵,不动手又改讲理了?挺识时务啊!瞅准了蒋大妈仁义是不是?”
洪衍武还是一副流氓腔调讥讽着,跟着话锋一转,扔出了个重磅炸弹。
“是,欠债还钱,没钱拿东西抵。这我也同意。可现在我不是来了吗?我大老远来为什么啊?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这屋你们还是不能进!有钱还你们!”
“你?”“你替蒋海潮还?”父子俩齐齐诧异。
“对!我替他还!”洪衍武瞟着眼皮子点头。
“你可别夸海口!蒋海潮欠我们四百五呢!”
做儿子的还以为钱数能镇住洪衍武,可这是自取其辱。
“操!有脸说呢!人家电视可是六百多买的,有钱没票都买不着,黑心不黑心啊你们!”
当老子的继续拍唬。
“别说那没用的!我可告诉你,蒋海潮欠的债多了,不止我一家,我身后头都是债主,你还都替他还怎么着?想明白了你……”
“老家伙,你操心多余!我也告诉你,我还就是都替他还,老蒋家——有真朋友!”
最后这句话,洪衍武挑着大拇指把声音突地拔高。在场的人都被这股气势震慑到了。
“大将”妈、姐姐和韩莹,三个女人都相当激动,那是转危为安的喜悦。
当然,最受感动的还得属“大将”本人。
就这句雪中送炭的话,触动了已经对友谊不报任何奢望的他,心里最柔软的部分。
那简直就像旱得裂开了大口子的黄土地遇见一场瓢泼大雨似的,心里的沟沟壑壑瞬间都被这股热流填满了。
甚至连他的身体里都装载不下了,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
所谓“光练不说傻把式,光说不练假把式”。放了大话也得有实际行动,否则效果就会减弱。
洪衍武明白这点。他估摸每人也就几百块能水,算了算人头儿,一拉开书包,一、二、三,先拿出三沓子“大团结”来,拿在手里掂荡着。
这下彻底凿实了,再没人有半分质疑。
就连那父子俩也只能偃旗息鼓,见风使舵地说,“有钱就好,有钱就好,一场误会。那把钱给我们吧,我们马上走还不行吗?”
“不行!”这会儿洪衍武可有话说了,“一码归一码。钱你们可以拿走,该多少是多少,点出来就给你们。可你们刚才把人伤了这该怎么算啊?你们看我嫂子,裤子破了,手也伤了。这事儿还没清呢!”
韩莹在大家扭头看来的同时,一下窘得面红过耳。
“对啊!”
邻居们自热而然都起上哄了,一起嚷嚷这事儿得好好算算!
尴尬,父子俩实在是尴尬!面面相觑下,俩人一起声张,“失手,失手!我们道歉,我们道歉还不行吗?”
“不行!道歉有用,要派出所干嘛啊!”
这次还没用洪衍武说话,旁边的“小百子”就阴阳怪气地给“撅”了。
得,一个来自京城的烧鸡大窝脖儿,滋味是真不错!父子俩都神色讪讪没声儿了。
“你说你们堂堂的大男人,为了图谋人家的电视,上门逼债不说,居然动手打一个没有还手能力的女人,还当着人家老人和孩子的面儿。这干的是人事儿吗?自己没妈,没闺女,没姐妹啊?我可看清楚了,就你小子动的手儿,我也不要求别的,抽你一个大嘴巴合理合法吧!?”
洪衍武继续数落着,最后虎视眈眈盯上了“小寸头”。话说得挺轻松,可眼神和语气却让这小子冷汗直冒。
“小寸头”慌了。他知道,这不是开玩笑,不由自主向后望去求助,渴望自己的阵营有人能说话。
可债主们谁都不言语了,事儿做得不地道,连他们自己也心里有愧。哪儿好意思再劝啊?
邻居们倒是更欢实了,纷纷起哄捧场。
“抽他!一个大比逗(由蒙语演变的方言,指耳光)还算轻的呢!”
“就是!为要债就能打人啊!这不是万恶的旧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