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的晚饭真是洪衍武做的。
完全超乎“糖心儿”的想象,虽然只有“青椒土豆丝”、“番茄炒木樨”两个简单的炒菜和“拍黄瓜”、“松花蛋”两道小凉菜,但洪衍武的手艺居然还不错。
而且清淡、败火,正合“糖心儿”此时的胃口。
特别是洪衍武还打开了一瓶酒柜里的红葡萄甜酒,弄得很有些节日气氛。
当两人喝了一杯交杯酒后,“糖心儿”简直被幸福冲昏了头脑,她绝对没想到经历一场巨变之后,今天竟然不是以她孤独地以泪洗面收场,还会有这么美好的时刻。
整个晚饭期间,她就不断地夸赞着菜的味道真好。
她说这还是洪衍武为她做的第一餐饭。她知道这本来是女人该干的事儿,可是今天洪衍武却为她操持了这么合她胃口的一顿饭菜。让她好感动。
就这样,她吃着菜,眼眶里不觉又转上了晶莹的泪光,可这次却不是因为悲伤了。她觉得自己简直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而看着“糖心儿”如此甜蜜和心满意足,听着她柔嫩的声音。洪衍武心里却越来越心疼。越来越惭愧。
因为实事求是的说,“糖心儿”真的把他给惯坏了。
自从他们俩人在一起之后,他除了帮着买买东西,干点本就该男人承担的力气活儿以外,家里的事儿就再没伸过手。就连他的臭袜子和内裤都被“糖心儿”包揽了。
要不是今天发生的这件事,他又哪儿有机会给“糖心儿”做一顿饭呢?
在这一刻,他咕咚咚地灌进了一杯酒,已经没什么胃口了,但心里的爱意无形中又加深了几分。默默地给“糖心儿”夹菜……
洪衍武和“糖心儿”之间确实心有灵犀,颇为默契。
既然他们在和好之后,就眼前面临的问题已经做过一次耐心的交流了。像“我的错,你的错也是我的错”和“不,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这样的话他们也都说过了。
现在他们便都觉得,这个晚上都不宜再谈这件不愉快的事儿了,连一句都不要提。
因为无论怎样,毕竟现实就是现实,他们都不想再为以后的事儿担忧。还是先平和地拥抱眼前的幸福吧。
于是他们便都故意做出开心的样子,只说些轻松的话题,不仅是为了自己轻松,更多的是想让对方高兴。
气氛融洽地吃完饭后,在洪衍武的建议下,他们又像孩子一样,用“石头剪刀布”的办法,来分配谁收拾桌子、碗筷、洗碗、扫地。
“糖心儿”玩儿的很兴奋,在洪衍武故意相让下,几乎在所有的项目上大获全胜。
可真等到该动手干活了,她又抢了先手,霸占了劳动工具。跟着一个调皮的微笑,说谁赢谁干活,非让洪衍武去看电视。
弄得洪衍武哭笑不得。最后没办法,他也就只好另去收拾床铺,准备洗澡水。
确实,等收拾过凌乱的家里,他们也的确该清理一下自己了。
洪衍武下午的烧烤、做饭,已经弄得一身的煤火味儿和汗味儿,“糖心儿”也又哭又闹,弄得头发凌乱,眼睛红肿,浑身是汗。
可谁呢想到呢,就跟老天爷故意开玩笑似的。就在洪衍武刚刚烧好了水,灌好了暖壶,“糖心儿”刚刚洗上澡的时候,偏偏整个胡同还停电了。这倒霉不倒霉啊!
没辙,连蜡烛都用不得,也就只能靠手电照明来了。
但这也不行。因为洪衍武帮忙打着手电在一边看着,“糖心儿”不好意思。关了黑灯瞎火的,她又感到害怕,总觉得下水沟里会又东西跑出来,实在是矛盾的很,怎么都不合适了。
不过还得说,洪衍武这小子脑子快,他一转眼珠就觉得这是洗“鸳鸯浴”的良机啊。立刻就说要进去陪着“糖心儿”一块儿洗。
还别说,确实被他抓住了机会。
现在正是“糖心儿”对他最依恋的时候,加上刚经历过情感震荡,人的智商都会有所减低,“糖心儿”本身又怕黑,正着急呢。这么着,稀里糊涂就答应了这个平时已经拒绝过无数次的要求。
这可是“七夕”呀,那后面能发生什么还用说么?
洪衍武根本不需要光亮,他大喜过望地摸到了浴室深处,然后吸着“糖心儿”湿漉漉头发散发出的香味儿,毫不费力就把一个曼妙的身体搂在了怀里。跟着就轻车熟路开始抚摸那光溜溜、滑腻腻肌肤。
他技巧纯属,怀里人根本无从抵抗,没多久就软了,任由他为所欲为。
就在完全的黑暗里,在激烈的喘息中,不知多久,他们疲惫地抱在一起喘息,才结束了这次激情。
而这时,瘫软如泥的“糖心儿”突然惊叫了一下,因为她猛然意识到他们根本没采取任何措施。
当然,很快就无所谓了。她转脸就明白过来,现实是真的要能有了孩子,反倒是老天爷眷顾他们最大的厚礼了。
哎,世上的事儿就是这么作弄人。明明过去是最怕发生的事儿,现在反倒成了一种极大的奢望……
当晚,上床休息后,虽然被“糖心儿”一直枕着的那只胳膊渐渐有些酸痛。但洪衍武仍然一动不动。
他不忍心干扰“糖心儿”进入睡眠。她今天真是够受得了,应该好好睡一觉。
借着床头的一点烛光,低头看着合上双眼的那张迷人面孔,怜惜之余,洪衍武不可避免地又回想起今天的一切,想起寿敬方的说辞,想起他们俩人的哭闹争吵和他的保证、许诺……
家里那边不知闹成什么样儿了?大好的日子谁也没痛快了?真是!
可他能怪表叔吗?是人都有自己的局限性!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们这代人的价值观就锁在这儿呢。对老头儿本身而言,这多管闲事真的是好心好意。
他非但不能怪,还得感激。既是为了这份情分,也为了能提前知道“糖心儿”的病。知道了,才能想办法去治病啊……
现在不知父母睡了没有?今晚他们大概是很难安睡的。一定失望,很生气吧。他们对他彻夜不归又不知作何感想?总不会念叨,“小喜鹊尾巴长,有了媳妇儿忘了娘”吧……
现在这个盖子揭开了,就连“糖心儿”今后再见家里人恐怕也不大好意思的。可他要是不这么干呢,就不能表示他的决心。恐怕说服父母的份量也不大够,还得多生波折……
进而他又想到了“糖心儿”的师父“阿狗姐”。那个传奇的女贼首给了“糖心儿”她认为美好的一切,但如果她在天有灵,知道她又带给了“糖心儿”新的不幸,她究竟又会作何感想呢……
就在想不清,理还乱之际,洪衍武看到“糖心儿”的眼睛慢慢睁开了,原来她也一直没睡。
“你怎么还没睡呢?不困吗?”
“困,但睡不着……”柔软的嘴唇轻轻吐出三个字。
也是,心里有事儿就是有事儿,哪怕不提,那也闹腾。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糖心儿”掩饰着声音里的颤动。
“别掖着了,其实我跟你一样,也在想今天的事儿,这很正常。但我要告诉你,所有的问题你都不用担心,交给我来处理就行。”
“你以后真的不会后悔吗?”过了一会儿,“糖心儿”幽幽地问,这个问题她已经问了好几次了。
洪衍武语气和前面的回答一样坚定。“不后悔,能和你在一起就行,别的都是次要的。”
“糖心儿”被这句话再次感动,但一种内疚却烧灼着她的心。“我是说,如果你说的那些‘试管婴儿’什么的实现不了呢?国外也治不了我的病呢?我真的无法带给你孩子又怎么办?还有你的家里人呢?我觉得太对不起他们了,咱们的事儿又被他们知道了,我今后……今后……怎么……”
“你真傻,我再说一遍,和你在一起就是我最大的幸福。”洪衍武用力搂过了“糖心儿”,让她把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人活在世上是不能所有事儿都称心如意的。我有了你,有了家里人,就已经得到了最宝贵的。夫妻俩必须有孩子那是老传统了。我觉得外国人就特想得开,他们有‘丁克’这个词,就是双收入,不要孩子的家庭。在这样的家庭里,夫妻俩有充足的时间和金钱,他们不用发愁子女的成长、学业、未来,反倒可以把全部精力享受生活,投入到自己爱好里。这和我们多么像啊……”
“所以我的意思是,什么事情都是具有多面性,既有偏好的影响,也又偏坏的影响。我们如果对改变结果无能威力,那就得忽略坏的,享受好的。像孩子的事儿,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我们努力去争取,真没有就算了。但我们会在其他方面得到补偿的。至少,我不用再担心有个小东西把你对我的关心给分走了,我可以独享你一辈子……”
“还有,你知道我今天跟我妈说什么吗?我用我妈自己的话跟她说,儿女就是父母的冤家对头。所以我再跟你说,没孩子就没孩子了,没什么了不得的,还少个冤家对头呢。我们至少不用像我的父母为我一样操心、上火、着急了……”
听着洪衍武故作轻松的话,“糖心儿”心里的酸甜苦辣一起往上涌,她深情地看着他的脸,眼泪又流成了两行。“我相信你。可我就怕,因为我,你的家里人不肯原谅你……”
洪衍武用手轻轻地擦着她的眼泪说。“你放心,绝对不会的。他们一定能理解我,也一定会接受你,他们都是最善良的人,我有这个信心。不过,我倒是担心另外一件事。你得答应我,那个伤身体的项链坠你以后就不要带了。人都会老的,我不怕你长皱纹,我只希望能和你白头到老……”
“嗯。”“糖心儿”答应了一声,然后孩子般地蜷缩在他的怀里靠紧他。“老天爷疼我,才会把你又送回来了。让我绝路逢生。以后你不许不理我,不许跟我真生气。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她说这话时,眼泪真实、清澈地流了出来。
一瞬间,那带着忧郁和依恋的语气又让洪衍武心里一紧,他只能把她搂得更紧。
“好了好了,别再多愁善感地伤心了,你今天都掉几次泪了?再这样下去,咱家可就连床单都没干的了……”
怕“糖心儿”哭多了伤身,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洪衍武就给她讲起一个有关“七夕”的往事来。
他说自己小的时候,观音院西院水家门前,贴着隔壁的院墙种了一架子奶葡萄。
七夕的时候呢,他和陈力泉听了泉子爸陈德元讲的“天河配”故事,为了偷听牛郎和织女相会时的情话,俩人还真的巴巴的跑到葡萄架底下,竖起耳朵非常认真地去听。
因为也知道这事儿荒唐,怕人笑话,所以他们故意挑晚上去的。他还记得那天晚上皎洁的月亮、漫天的星辰,抬眼能看见银河悬挂在头顶。
趁着大家都进屋睡觉了,他们蹑手蹑脚走到了葡萄架底下……
这时“糖心儿”已经听进去了,就插了句嘴“不用说,你们俩一句话也没有听到吧?”
哪知她还真没猜中,洪衍武居然声称他听到了。
他说他们这一听见,俩人立刻兴冲冲跑进陈家屋里,拉着刚洗完脚的泉子爸就往外跑,想让大人也听听。
俩人一边跑,都兴奋地小声叫,“我们听见了,我们听见了,牛郎和织女在相会!葡萄架下面,真的有男有女,还有牛叫和牛喘气的声音呢……”
这下泉子爸当然诧异了,而等他们再来到葡萄架下面后,泉子爸才明白怎么回事。
那声音还在。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时而窒息……
这让泉子爸当时恼怒地就啐了一口,然后捡起一块砖头,隔着院墙扔了过去。
只听“啪”的一声,砖碎了,牛郎和织女的声没了。牛叫也没了。
这样再等到泉子爸一手一个拽着他们俩往屋里走的时候,他就疑惑问了,“德元叔,牛郎和织女难道在院墙的隔壁吗,他们俩干嘛呢?”
泉子爸忍不住大笑,“小屁孩,等你长大了,天天过七夕!”
而就为了这句话,他就一直等啊等,总算等到了“糖心儿”,好不容易过上了。但今天还是差点让“织女”跑了……
要说故事真没白讲,听到这里,“糖心儿”不由忍俊不禁,彻底破涕为笑。
而且很快,她眼里也放射出了渴望与幸福之光。竟然脸色羞红地问,“那……你还想……再过一次七夕吗?”
这太诱人了,洪衍武立刻又感到了下半身躁动。
想啊!我一年方十八的非黄花大小伙子,怎么可能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