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人用的扇子大致可分为四种,羽扇、折扇、团扇和蒲扇。
羽扇的历史最悠久,殷代就已经有了,唐代宫闱盛行。影视剧里,诸葛亮那把用来“装逼”的扇子大约是最深入人心的。
这种扇子的特点是出风暖软,不入骨缝。是以深为追求养生之道的佛道弟子所爱。
像三国的智囊、隐士、神仙一流均用此扇,不是因为追求各性,而是因为这东西是说明出身和学问的一个标志道具。
在现实里,对这个玩意,懂得“避风如避箭”的老中医也很喜欢。像过去洪家和寿家的老人就专用这种扇子。
只可惜,“运动”中“破四旧”,赶走了僧道。最大的客户群体没了,这玩意也就基本绝迹了。
折扇又称聚骨扇和聚头扇,北宋时是朝鲜的贡品,明代又是日本的贡品。大致明永乐年盛行于全国。
这东西一开始主要为太监所喜,取其便于袖藏,以避高贵之目。后来因扇面可留丹青墨宝,小小方寸之间自成一番情趣。才会成为达官显贵和文人骚客所爱。
当下,也正是因这两点优点。折扇的应用最广,稍有些文化和身份的人都愿意带上一把。
像洪禄承、王蕴琳、寿敬方、苏裁缝、常秋耕、邝美芸、常显璋、何介夫、宋局长,无论男女,上点年纪的,人人都用。
团扇呢,本是昔日宅门里的太太、小姐专属。
以前“重文门”外“花市”绢花作坊,每年夏季必集中人力赶制,以供市场需求。
这种扇子带有装饰性,扇面大多选用丝绢绫罗,以便点染绘画。分素扇、字扇、画扇三种。但由于字扇和画扇是雇人写画的凡品,反倒素扇最为珍贵,为精工细致的上品。
如今无论什么团扇,王蕴琳是一把皆无了。有意思的是,反倒“糖心儿”家里有两把。
那是“阿狗姐”的遗物,虽然上有工笔花鸟,却显然本是素扇,后由人描绘上的。
做此推论是因为那两把扇子一为象牙柄配玛瑙吊坠。一为沉香木柄配翡翠吊坠。这种上品的团扇,只能是专卖给有钱人素扇。
只是却又不知,这两把团扇具体得自谁之手,究竟又是何人所绘了。到底是大家闺秀还是才子名家?
其实照洪衍武看,很大可能,是由“阿狗姐”相中后扒窃所获。
蒲扇,毋庸置疑是最有人气儿的扇子。
这种扇子是南方的蒲葵叶子烘干制成,也是最普通的扇子。
但它虽然没有什么历史和艺术价值,虽然不如羽扇养生、折扇雅致、团扇俏丽。却价格便宜,且质耐用,是最能让人随心所欲、自在凉快的扇子。
为此南北西东,皆甚流行,深受百姓喜爱。
洪衍武就独爱这种扇子,哪怕“糖心儿”说他拿着像门口下棋的老头儿,他也乐此不疲。
反倒振振有词,说这玩意才是大老爷们该用的家什。扇风痛快用不坏。而且还可打蚊驱蝇呢。换别的扇子行吗?你在外面坐,不还得靠我这扇子保驾呢嘛。
得,“糖心儿”也得承认有时候实惠与体面不可兼得,彻底没词儿了……
如果说扇子是纳凉的必需品。那么纳凉的奢侈品就要属躺椅、藤椅、竹椅、小桌、凉席、瓷枕这些玩意了。
洪衍武和“糖心儿”当然也是一应俱全。
他们的躺椅和竹椅和小桌都是新买的。躺椅买了两张,是那种能收能放的,不但折叠方便,上部还有枕头。
俩人支起来一起躺着,中间再摆个小桌放个收音机和茶水瓜果,无论中午歇晌,还是傍晚纳凉都很受用。
小竹椅买了四把,是带靠背的,坐着舒适。小桌两张,方桌吃饭,圆桌喝茶吃果子,具体视情况而定。
至于藤椅、凉席和凉枕,那是原本就有的。
凉枕有二,软和的是红漆皮枕,用着比较舒适,适合夜里长眠。瓷的枕头硬,只适合午间小憩。
但最让洪衍武称绝的还是那个瓷枕,造型是一个睡着的老猫,但它的耳朵是有孔的,可以往里灌凉水。这不但去头火还真凉快啊。
到此为止,相信谁都应该明白了。有了这些家什,在没有温室效应的这个年代,夏天最高温之苦就都能抵御住了,真的不算什么。
何况真正会享受的人,还有最后的一个大招儿呢,那就是买冰。
像洪衍武就常在午后去街头买汽水的地方,找人家买一大块冬天窖藏起来的自然冰,然后弄回来放在大木盆里摆在卧室当中。让冰慢慢融化,释放凉气。
这就等于有了自然空调了,而且还能在冰块周围放上各种水果,到冰块化得差不多了,也就到了晚间。屋里的暑热之气几乎没有。大可安眠一宿。
这一招,过去大户人家在屋里都这么干,有格外贪凉的,不但要在屋里四角都摆上冰盆。还让丫头守着冰盆儿扇风呢。
要不说呢,谈到如何享受,新社会的人还真是越活越傻,别老觉着现代化生活就比一定会比“万恶的旧社会”强。
怎么着?还不信哪。
那咱就接着再说说旧日夏天的消遣项目。
如果说前面的这些东西能在物质上保证人们安然度过高温的夏日,算是硬件。但那些娱乐就算是软件了,却是能让人从心里爱上炎热夏季的。
具体说来,各种五花八门的项目,既有在家里就能享受的,也有必须得去外面享受的。
待在家里就能享受到的除了小金鱼就是夏虫。
旧京有专门卖金鱼的小贩送到家门口来,然后尽可养在院里的荷花大缸之中。如今虽然没有荷花大缸也没了卖金鱼的小贩,可并不要紧。
洪衍武为了哄媳妇高兴,什么办法都想得出来。没有荷花大缸,可以买商店里的玻璃鱼缸啊。没有卖金鱼的,大可以自己去“北海公园”捞啊。
结果一天下来,他不但用蚊帐做的网和羊骨头网回了两斤小虾,足供对月举杯之用。
一大串灯笼草,七八只金色、红色、金红色的小金鱼也装在了玻璃圆缸里,摆在了客厅窗户边的圆几上。
这里位置好,每天早上都能晒到太阳,看着鱼儿在晶莹的水中穿梭于水草之间,倒也是番乐趣。
只是“糖心儿”特膈应他抓来的“蛤蟆咕嘟”,非让他把那长出了腿儿的小蝌蚪给扔了不可。这倒是让他有点替这个小生命伤心了,死得太轻于鸿毛了。
夏虫呢,更省心。虽然同样没有售卖的小贩,可洪家“龙口村”有亲戚啊。
都不用洪衍武张口,一到时间。允泰和兆庆,直接就让安太阳、安月亮哥儿俩就把各色虫儿给捎到洪家来了。
主要就是“蝈蝈儿”、“蛐蛐儿”和“金钟儿”。因为养几只碧绿“蝈蝈儿”听其昼夜鸣叫,或和邻人促织取乐,一向都是京城百姓之家消夏的通行方式。
而“金钟儿”则是夏虫里声音最为优美的珍品,绝不同于“蝈蝈儿”“油葫芦”、“山老虎”、“嘶拉子”这样的大路货。
这种昆虫为家道殷实者所爱,饲养此虫需雌雄共置于瓷罐中,驾隔香蒿,喂以毛豆和酸梨。长夜振翅,其声清越,借瓷罐共鸣而音若钟声,故名“金钟儿”。
那才是京华的远梦,夏虫的诗情啊。谁能不爱?
这样一来,“糖心儿”的房檐下也就挂上了一个“蝈蝈儿”笼子,屋里多了一个养着“金钟儿”的小瓷瓶。
其实就连这小瓷瓶也不是普通的玩意,它是“象生瓷”外观是一大一小连在一起带着瓜蔓的南瓜,正好一边一只虫。栩栩如生,巧妙非常,让人爱极了。
据安太阳替兆庆捎的话说,这是邻村收上来的,还是嘉庆年间的玩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