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得说边建功傻人有傻福。
这不但是因为有洪衍武不辞辛劳和代价地为他筹谋奔走,也因为人走时运马走膘,这小子这次赶得真是点儿。
要知道,即使是工作不难找的年月,出租司机也是有着特殊光彩的高端职业啊。
尽管此时出租汽车的日常运营此时还维持着站点候车,电话约车,靠里程表核算计价的方式,远不如日后招手载客自由度那么大。
但由于整个城市出租车也就数百辆,出租司机的收入仍远高数倍于其他行业,甚至其他单位的司机。
因此他们的择偶要求也很高。这个年月,找教师找空姐并不是稀罕事。
这样的好工作哪儿能不引人打破头来争抢呢?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其实还别看孟主任是“司训班”的副主任,属于直管领导。可别忘了,孟主任可是刚调过去的。
在正常情况下,一期“司训班”实际上只有十个名额,可跟孟主任同一级比或比他级别高的领导至少三个。人家可都是根基深厚的。
再加上“司训班”还有上级呢,总公司那边的头头脑脑,谁没有几家亲戚朋友,不想给自家人图个实惠啊?
还有总公司的关系户们呢?和总公司有着这样那样利益交换的各方各面……
所以说哪怕是孟主任要安插一个学员进来,也要面临着巨大的竞争,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原本这事儿应该在成与不成之间呢。
但恰恰眼下国家刚给“首都汽车服务公司”调拨一批“212”吉普车和“沪海”牌小轿车。“首汽”不能让这批汽车闲置啊,急缺出租司机。
“京城第二汽车公司”为此决定五月份,就要把“司训班”扩大规模为三十人一期,并升级更名为“京城出租技工学校”,今后还要长期培训中专生成为出租司机,填补用人空白。
这么一来,烙饼变大了就好分了,再怎么着,也应该有孟主任安插自己关系户的名额了。这当然就算边建功抄上了。
结果赶在4月27日,孟主任就把“司训班”这边儿一切手续办妥了,通知晚上洪衍武来他家取通知书,说边建功“五一”后就可以凭通知来报道,参加为期两个月的职业培训了。
那没别的,得了信儿,晚上洪衍武就带着边建功去了孟主任家。带去的礼物除了“茅台”酒、“中华”烟,还临时抓了一个“四喇叭”和一个“收录机”。
这不是孟主任要求的,而是洪衍武自觉自愿的。他心知肚明这忙帮的有多大。绝对不能耍鸡贼,否则以后再有事,也就没法再开口相求了。
自然,见礼物不轻,孟主任也得客气一二,不好意思收啊。
洪衍武就声称这是边建功父母的意思,说孟主任如不收下,他们俩没法回去交代,恐怕老头老太太还得亲自登门致谢。这么好说歹说,硬给孟主任留下了。
彼此算是心有默契,都挺满意。
只是洪衍武虽然踏实了。出门后,这边建功心里却闹腾上了。
这也难怪,他是小门小户的孩子。当初他和苏锦办回城,打通一路关节,就是几盒烟几斤糖。了不地花上七八毛钱请两瓶土酒,吃顿烧麦。
而最重的礼,也就是他们俩一起给国营农场场长送了两瓶“茅台”和两条“香山”了。
像今天这样,洪衍武把几百块钱的东西眼也不眨地就送出去了,从没见过啊。确实够让他心惊肉跳的。
于是走出去没五十米,这小子就沉不住气了,带着口吃开口问,“小武,那……那孟主任都说……说不要了,你怎么还……还硬塞啊?而且一送还是两件儿?少送一个也好啊?”
洪衍武这才发现边建功是一副龇牙咧嘴的样子,就故意逗他。
“怎么?心疼了?得,算我冤大头!不过你放心,这些东西全算我的……”
边建功大黑脸腾一下就成茄子色了,又急又臊。
“别啊,兄弟。瞧你这话说的,我谢你还来不及呢!哪儿还能有半句怨言啊?这些东西,当然更不能让你给我白掏啊。那我还有脸见人吗?放心,你前前后后给哥哥垫的钱物,我一准儿都还上。只不过我……我就是含糊啊,估计我这一年的工资还是不够的,你……恐怕还得多等些时候……”
洪衍武哈哈大笑。
“行了,不逗你了。其实我明白,你是在琢磨咱花这么大价钱,找这么个工作值不值当吧?我告诉你,太值当了!你可不知道人家帮了咱什么样的忙!这么说吧,你上班之后,每个月要不挣个两百块,你都对不起人家孟主任……”
“啊!”边建功眼珠子差点没从眼眶子里掉地上。
“你没开玩笑吧?二百块?那都合别人半年工资了?那这些东西,俩月不就出来了。这……这可能吗?”
“你不信我?”
“不不,这么大的事儿你都办成了。我不信你信谁啊?”
“这不结了!你呀,就把‘吗’字儿咽肚子里吧。我这还少说了呢!你知不知道,出租车主要是给外宾服务的。那都是挣外币的。赶上大方的老外,多给个十块二十的根本不在话下……”
“啊?”边建功眼珠子真突出来了。可又一转念。
“给外宾服务?就我?我可不会说鸟语啊?这怎么办啊……这活儿好是好,可我……我干不了……”
洪衍武没想到他还“杵窝子”了,赶紧拉他一把。
(注:杵窝子,土语,意为胆怯,退缩)
“哎呦!亏你也是骑着烈马驰骋草原的主儿。这么好的事儿怕什么!你还不会开汽车呢?这不都得靠学嘛。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能下单子,或者打电话叫出租车的老外,不是有翻译陪着,就是会说咱们的话,你的顾虑纯属多余!没必要!”
“呃……”边建功这才把心放肚子里了,不过还有一个事儿让他过意不去。
“兄弟,按理说,这么好的事由应该你自己干才对啊。怎么就轮我脑袋上了?我到现在还跟做梦似的呢!咱们胡同里第一个开汽车的!牛X大了……可,可这,这不合适啊,要不,‘司训班’还是你去吧。我,我不落忍……”
洪衍武又忍不住笑了,他笑边建功的实在。
“哥哥,你还真厚道。不瞒你说。我和泉子要不是背着两劳人员的名分,早就给自己想辙了,可没戏啊,只能悔不当初。踏实好好干吧你!这就是你的福气,谁也抢不走,跟苏锦当裁缝一样,命里该着。不过你可记住了,千万开车不能喝酒,咱们老百姓能有这种机会不容易,你可千万别自己把好日子给毁了,你答应我的……”
“哎哎,你放心!我要做不到我就跳护城河去……”边建功没口的答应着。跟着就忍不住憧憬上了。“我操!那要照你这么说,哥儿们以后不也成财主了?那我也能天天抽牡丹,下馆子了!什么买不起啊?我爸妈要知道不得乐疯了?他们……真能信吗?”
“嗯,那你就先别说。等钱挣到手,给他们买着东西用事实说明一切。对了,咱送礼的事儿也甭提,免得大爷大妈没必要地担心受刺激。还有……”说着,洪衍武又兜里掏出五十块钱来,塞给了边建功。
“拿着!‘司训班’每个月是有补贴,可才二十块,你就都交家里吧。让大爷大妈也轻快点儿。这钱,你买点好烟带着,别忘了中午再请教练吃吃饭。那圈子里的风气就这样,千万别图省钱。否则让人瞧不起没什么,真有人在训练或是拿车本儿的时候难为你,可就麻烦了……”
能想得这么周到,边建功这还说什么呢?
大老爷们鼻子都酸了,心里就跟揣着个火炉子似的,全是热乎劲儿。
“小武!兄弟!我,我,我都有心给你磕一个了……我,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反正都在心里了!咱以后慢慢看……对了,那什么,我爸妈还让我请你家去吃饭呢!这你得去吧?你什么时候有空,给个准话儿!‘五一’行不行?”
“别别别!饭我肯定去吃!‘五一’还真不行,咱再往后延延,我有特别重要的安排!”
“不不不,必须去!你别懵我,又找借口……”
“真的真的,真不懵人,我要带对象去见我爹妈……”
洪衍武确实没懵人。就在替苏锦和边建功张罗工作的时候,他也没忘了自己的事儿。
是,“糖心儿”是以陪“宝姨”为借口,又想把见洪衍武家人的事儿往后拖延。
可洪衍武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那是个眼珠一转一个主意的主儿。他哪儿甘心就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让“糖心儿”得逞啊。
所以这次他没惯这毛病,表面阳奉阴违地答应了,可根本就没把“糖心儿”的意思告诉父母。
实际上,反倒是很快,私下里溜到了“老郑兴”,把“糖心儿”老故意拖延的事儿在“宝姨”面前告了一状,跟这位“准干丈母娘”请求支援。
从“宝姨”的角度来讲,她是过来人了,早就知道“糖心儿”和洪衍武到什么地步了。当然希望“糖心儿”能跟洪衍武早点确定关系。本来在走之前,她还想找机会催催洪衍武呢。她可没想到竟然是“糖心儿”自己一直在拖延。
那不用说了,“宝姨”当然坚定地站在了洪衍武这边。打算回去就要跟“糖心儿”好好谈谈。
可对这一点,洪衍武却坚决反对。
“别,您可千万别告诉她。她那小脾气您不是不知道,现在答应您了。回头一害臊再反悔,到时候真躲起来就不去。咱哪儿找她人去?您还是听我的,先甭告诉她了。只要您愿意配合我,干脆,咱还是这么办吧……”
洪衍武接茬把自己主意一说,本来还不无顾虑的“宝姨”捂嘴笑了。
“小武,囡囡也就你能降得住。行,都听你的。这一次我完全支持你,不能由囡囡闹孩子气了。这样也好,我走之前,就出面把你们俩的事情给定下来。大家就都安心了……”
“哎,谢谢‘宝姨’!不,谢谢妈!”
洪衍武这一改口,“宝姨”笑的更开怀了。之后非留下洪衍武吃了一碗她亲手做的“焖肉面”和“桂花拉糕”,这还真是“毛脚女婿”最高级别的待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