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在洪衍武“雷管儿搪火炉子”的传说之下,一时还没人敢于当“出头的橼子”,堂堂正正亮刀子来争地盘的。
但“吃不着葡萄就会说葡萄酸”是人的通病,由于“票贩子”们垄断票源的获利方式“伤”了不少人面子,电影票里面的“含金量”也惹得各路“豺狼”垂涎欲滴。
所以不知是不是受了“某些人”的指使,不少有“把子”撑腰的主儿,还是会用极其下作、龌龊的方式来冒坏,变着花样儿地给“票贩子”们添恶心、找麻烦。
有人在“票贩子”拉客时候故意说怪话,挑唆顾客不满情绪的。
也有人假装开玩笑,唆使手下“佛爷”掏“票贩子”们腰包,想“黑吃黑”的。
甚至还有甚者,突然齐声高呼“警察来了”,用虚张声势的法子惊吓“票贩子”和顾客来取乐的。
总之,大架没有,零七八碎的骚扰不断。
这自然给八家影院“良好”的“倒票秩序”造成了极大困扰,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八家影院的票务收入。
“管线儿的”、“管眼的”都不干了,“管面儿的”们也忍不住骂娘,便去找“上面”讨主意。
只可惜,当时洪衍武和陈力泉都正在忙常显璋的婚事,由于无暇顾及,他们只给了底下人一个消极的答复,“极力维持,一忍到底,节后再说”。
这么一来,没有任何有效的反制措施。那些故意找事儿的主儿,也就越来越蹬鼻子上脸,无所顾忌。
八个“分舵舵主”几乎把牙都快咬碎了,把肚皮气炸了,才好不容易弹压住手下,坚持到下半月的。
可形势依然越来越恶劣。
情况最严重的就是前门和天桥地区的四家影院。4月20日之后,像“八叉”和“小地主”手下不少人,没事儿就聚集在相近的影院门前,一边抽烟,一边虎视眈眈盯着“票贩子”们倒票。
看样子明显已经有点儿按捺不住,有重新试图和“票贩子”们抢生意的意思了。
这下可把“天桥剧场”的“小百子”、“中华电影院”的“小盛儿”、“珠市口影剧院”的“小顺子”和大观楼电影院的“三蹦子”急得够呛。
他们四个一合计,觉得这里毕竟不是自己的地头,控制力上有点薄弱,比不得“八叉”和“小地主”这俩地头蛇。所以他们一致决定,还是得去找“洪爷”和“陈爷”诉诉苦,别等地盘真丢了就晚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受老天的眷顾,公安局竟出手解决了他们的困局——全市的“大抄”开始了。
这是始于“运动”时期的惯例,也是“严打”的最初形态。
每每当社会治安恶化到一定程度,逢“五一”、“十一”、“元旦”、“春节”这种重大的节日前,京城公安局就会统一来一次大搜捕,好“净化”一下首都的治安环境。
“大抄”通常都是在夜里进行,具体方式是由每个街道主任带着派出所的人分头到有前科的或游手好闲的人家中把人带走。
于是一时间,京城的所有看守所都是人满为患。那些侥幸没被“抄”进去的主儿,第二天得知大势不妙也纷纷四处躲避,不敢露头。
但这还不算完,“进来”的人想出去可没那么简单,要么供出几份别人的案子算是立功,要么就得忍到节后,没人翻你的旧账才行。
这时可就显出洪衍武的英明来了。
正因为他和陈力泉及时有了工作,这次才能置身事外。
并且由于他定下的“劳保制度”,手底下人哪怕被抓起来十几个,也没一个担心的,对团伙内部的事儿,嘴都闭得严严实实。
另外,也是因为他把“淘气儿”他们带入了这个行当,这伙儿人等于上岸“洗白了”,既然没再犯掏包儿的案子,别人“扎针儿”、“抬人”,怎么都牵连不到他们。
更何况,他的命令还使得“票贩子”们最大程度地克制住了自己,成功维持住了影院门口的大致和平,一点没有引起专(政)机关的关注。八家影院等于还是游离于公安局的视线之外。
所以“票贩子”们也就成了这次“大抄”的直接受益方。
“大抄”第二天,八家影院门口的闲杂人等就迅速为之一空,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而且这次劳动节后,那些被“抄”进去的“票贩子”全都被放出来了。
相反的,倒是其他各路“把子”们元气大伤。无论南城还是北城的“玩闹”们,几乎少了三成的人手。
“小雷子”因为当初洪衍武的提醒,早有准备,损失还算小的,但这次也“丢”了一成人手,十来号人,把他心疼得直骂公安局的八辈祖宗。
而这时,洪衍武和陈力泉也恰恰忙完了手里的事儿,转过头来开始收拾烂摊子了。
首先要教训的,当然是几个损人不利己,蹦跶得最热闹的“王八蛋”。而且本着“杀鸡给猴看”的原则,为实现“以儆效尤”的目的,洪衍武决心对他们一律施以辣手。
5月5日,刚送走杨卫帆的当天晚上,在右安门护城河的石桥上,洪衍武带着“淘气儿”就挡在了“老褡裢”手下的半队人马面前。
说是半队,是因为“大抄”进去了四个,现在这伙子人只剩下五个。正由“大佛爷”“大金子”带队,从右安门到丰台火车站的“351路”下车,准备过河找饭馆吃饭。
要知道,“老褡裢”的人在洪衍武手底下已经不是吃过一次亏了,这乌漆麻黑的时辰,一见着他就跟撞见阎王似的。谁能不肝儿颤?
就在几个手下哆嗦的同时,“大金子”下意识就去摸后腰的攮子,同时色厉内荏地喝问。
“‘红孩儿’?‘淘气儿’?你们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找你们玩玩!”洪衍武一脸微笑,横着膀子逼上来。
“我们没惹着你们啊?”
“放屁!坏我们生意还装傻充愣?你们几个小子怪话挺多啊!居然还撺腾别人等到开场后再买票,想让我们票砸手里是不是?”
一听这户,“呼啦”,”大金子”一方五人,齐齐向后退了两步,然后二话不说,颇有默契地掉头就跑。
可哪儿有这种便宜事儿啊。他们才刚跑了没几步,就见桥头边又走来一个魁梧的身影,手从袖子里一抽,举起了一个一尺多长的棍状物。
“陈大棒槌!”
谁也不傻,五个人立刻止步,然后背靠背围成一团,腰间一片光亮闪烁,显然刀子都拔了出来。
这一下,桥上本来不多的行人都发觉不妙,立刻狂奔离去,须臾间,石桥上就空无一人了。
但没想到,洪衍武一方却没丝毫顾忌,两边人仍旧慢悠悠往桥中间逼来。而且洪衍武还语带嘲讽地说了一句。
“喝!有胆量,我喜欢!这样才能过瘾嘛!”
得,就这一句,彻底瓦解了好几个人的意志。瞬间三把刀子被弃了手,扔在了地上。”大金子”见状,也只能带着另一个小子,跟着把刀扔了。
“洪……洪爷,‘淘气儿’,你们可都金盆洗手了啊,这样可犯规矩!”“大金子”突然抓住了根救命稻草,赶紧嚎了一嗓子。
哪知洪衍武一句就给他堵了回去。
“屁话,老子又不是来抢你们地盘,犯什么规矩!相反的,你们故意砸我们饭碗,这不是想逼我们重开山门嘛!”
“洪爷!我们错了,您大人大量,网开一面,我们保准儿不再犯……要不,要不,我们兜儿里的‘叶子’您都拿走……”
”大金子”慌乱之下,赶紧让手下们掏钱,不一会,七手八脚凑上了八十多块,这是他们一天的收成。
哪知洪衍武只不屑地撇了一眼,根本不接。
“琢磨什么呢!我们可都是‘上岸’的人了,哪儿能再‘洗佛爷’?不能‘犯规矩’不是?把钱收起来……”
”大金子”一头热汗,“那……那您什么意思?”
“没别的,爷就喜欢看蛤蟆跳水!你们几个今儿再让爷开开心吧……”
“啊?”“大金子”几个全傻眼。
“啊他妈什么?又不是头一次了!别磨磨叽叽的,都给我跳!”
一听洪衍武不耐烦了。“淘气儿”也不再客气,向前跨了一大步,一抬脚就蹬在了”大金子”的肚子上。把他“哎呦”一声踹倒在地。
等这小子再起来,就没辙了。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好老老实实以身作则,带头领着手下们越过石桥的栏杆,挨个捏着鼻子往下跳。
半途中,也有个小子想耍鸡贼。本着“有困难要撤,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撤”的战术理论,假意去翻栏杆,突然间又跳了下来,掉头要逃。
但可惜陈力泉手下还从没有过漏网之鱼,他及时用脚一绊,在对方身子倾斜的瞬间又用臂膀狠狠一撞,结果一个“撞金钟”,那小子的膀子不但脱臼了,还很夸张地一个凌空劈叉,翻落到桥下边去了。
只听惨叫中,“噗通”一声,那小子就砸进了黑暗脏臭的河水里。
最后望着河水里往岸上扑腾的几个脑袋,洪衍武嘴里还喊呢。
“兔崽子们!回去给‘老褡裢’带个话儿。老子现在是优秀市民,要让老子没饭吃,老子就都把你们送‘局子’里给警察当儿子去。何去何从,让他掂量着办……”
这正所谓:你做东来他做西,一报还一报。待到黑灯瞎火时,丫在桥上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