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有的时候,表面上显而易见的压力和痛苦非但不是件坏事,甚至很有可能还是一件好事的开端!
像别墅里出现的这一幕就是如此。因为第二天,“大将”带韩莹去了趟医院,就从医生的口中欣喜地得知,他们即将为人父母的消息。
但相反的是,有时候表面呈现出的轻松和劝慰,背后隐藏的真相却能实实在在地让人心酸起来。
同样是11月20日。下午五点半,滨城市人民医院二层的一间病房被轻轻推开了,“老刀鱼”拎着个花布饭兜走了进来。
他头发更显花白,消瘦的脸上故意做出一副笑容,轻车熟路地一直走到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姑娘床前才停下来。
那个姑娘酷似其母,容貌姣美,面色却着实惨白憔悴,头发也有些蓬松,应该说,是个林黛玉样的美人。
她不是别人,正是“老刀鱼”那因为受了惊吓,被送进了医院的女儿邵娟。
而她的病也不是小事,因为经过检查,在她的身上查出了心肌炎和肾炎。
见到“老刀鱼”后,邵娟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爸”。
“老刀鱼”则把花布饭兜放在床头柜上,一边打开一边说,“饿了吧?快吃饭吧……”
邵娟听见挣扎着就想坐起来,“老刀鱼”忙伸手扶她,并把她身后的枕头挪了挪,小心地让她靠着。然后,他就从上衣的右兜里掏出一把小勺,在衣襟上蹭了一下,递给了女儿。
他带来的饭盒是分装式的,主食是大米绿豆粥,菜是冒着热气的溜鱼片,还有两个茶鸡蛋。
旁边病床的一个中年女人看到,忍不住赞叹了声。“老爷子,又送好吃的来了,部长待遇,真是疼闺女啊……”
“老刀鱼”不善言辞,只是笑着点头。
邵娟看着饭菜,脸上则露出心疼的表情,“爸,你怎么顿顿去饭馆打菜呢?这得多少钱呀?”
“老刀鱼”转脸过来,目光里却流露出责备的意思。
“你的身体,就得补充营养,不吃点好的怎么能行?有了病,一是吃药,二就是吃饭。再说今年……爸有钱……”
“那也得留着点啊……咱们住院都是自己掏钱,你和我妈又没退休费……”
看了看周围没人注意,而且刚才那搭话的女人也已经把脸转过去了,“老刀鱼”便凑到邵娟的耳边。
“闺女,放心吧,外面海参都涨到一百多了,今年挣的钱别说给你看病,也足够我们老两口养老的了……”
说到这儿,“老刀鱼”直起身子,又忍不住自怨自艾地叹息。
“都怪我当初没想好,你的身子打小就弱,我本以为让你去插队比在渔村干还能好点,没想到地里的活儿更累,反倒把你的身体给毁了……”
“爸,你别这么说。你看,老天不是都帮咱们嘛……”
因怕父亲伤心,邵娟赶紧顺从地接过勺子,开始慢慢地吃。
过了会儿她又问,“我妈怎么样了,头两天为了我都急晕过去了,现在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好,好。按你说的,我告诉她是大夫弄错了,你的病没那么重,查清楚之后你自己就回知青点了。你妈现在踏踏实实家养着呢,身体和以前一样了,就等着你的信呢。至于我,我就跟她说城里行情变化大,走不开,她顶多埋怨我两句,不会起疑心的。”
邵娟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欣慰。
“爸,千万要瞒住了,别让我妈知道我得了这么重的病,她那身体,要再昏过去怎么得了。信我已经写好了,你回头找人带回去给她吧……”
邵娟拿出一张信纸递给了“老刀鱼”,又说,“爸,你也瘦了,也要注意身体呀!”
这时,一颗泪珠忍不住从她的眼眶里流了出来。
“老刀鱼”伸手给邵娟轻轻擦去泪水,随后又撩起垂在女儿额头上的一缕乱发。
“娟子,别想那么多,一心一意地看病、养病。大夫都说了,你的病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怕受累。等吃完饭你喝点热水再睡。记着,人没有过不去的坎。爸一定想办法把你办回来……”
等女儿吃过饭后,“老刀鱼”收拾好东西出了门。但他从病房门外的休息椅上又拎起一个同样装着饭盒的塑料网兜,这才缓缓地下了楼。
出了医院大门,他还坐上了公共汽车。两站后下了车,又走进了车站边的滨城第二医院。
接着喘着气爬上了三楼,他在心血管科的病房门口停住脚步,把刚才那个给女儿装饭的花布兜子放在门前的椅子上。
再等到定定神,彻底平了气。他脸上便又做出微笑的样子,手拿塑料网兜轻轻地推开门。
照样还是先向房里其他病人友善地点点头,他才走到了自己老伴儿的病床前。
“老刀鱼”的老伴儿正半躺着,脸色蜡黄,一脸病容。一看见他,她的眼睛里出现一丝光亮。
“老刀鱼”在床前的方凳上坐下,第一句就问老伴的身体。
“下午怎么样?好点没有?”
老伴儿有些吃力地挪了挪身子。
“还行,打了一针。血压已经下来了,头也不疼了。”
“这就好。”
“老刀鱼”从网兜里掏出饭盒,打开后,饭盒里一边是稠稠的小米粥,另一边是蛋蒸虾仁,配的是几块豆腐干。
他把饭盒递给老伴儿,站起来扶她坐直,又从上衣的左兜里掏出个大一号的不锈钢勺儿递给她。
“吃吧。”
老伴儿望了望“老刀鱼”,颇有些心疼地说,“以后别再送这么好的饭食了,咱不是说钱留着给闺女办回城用吗?当初海潮给他媳妇办得那么周折,还不定花多少钱呢……”
“老刀鱼”一摆手,“不差这一点儿。你的病又不能吃油腻,又不能吃盐,更得想法增加营养。你放心,你的老头儿身体棒着呢,照样能下海。再说,外面的行市已经不是你能想象到的了。只要有小武子,我肯定咱的钱能够使……”
“那是个好小子……”
老伴儿不再争了,终于舀起了一勺粥。可才送到嘴边,竟又停住了。
“你说,娟子回去怎么样了?不会有什么吧?我昨天作梦,她又累病了……”
“老刀鱼”赶紧从兜里掏出那张女儿写的信纸,递了过去。
“你不说我差点儿忘了。今儿碰见孟家的老二了,那小子捎来了封闺女的信,她好着呢,让你放心。别老疑神疑鬼的。”
老伴儿赶紧接过信展开,一个字一个字默默地读着。之后,她眼睛里充盈着泪花,把信折好,珍惜地放在枕头底下,这才颇有些不舍地埋怨。
“你说这孩子,走就走吧,可临走怎么就不见我一面呢?算了,不让孩子知道我的身体情况也好,她会伤心、会惦记的,干活万一出了岔子再挨批。只要她还好,我就放心了……”
“儿行千里母担忧啊,等孩子回来了就好……”“老刀鱼”叹了一声,又继续劝,“现在看了信放心了吧?以后可别瞎琢磨了,对你养病不利……”
老伴儿终于流露出欣慰的表情。“不琢磨了,不过老头子,你回信千万别说我住院了,我差点脑血栓的事儿更得瞒着她!还有,孩子的事儿别等了,尽快……”
“那也得等你病好了呀,要不我哪儿有那个心思,也没那个工夫啊……”
提起这个,老伴儿又黯然了。
“也不知我还能不能自己走出去呀,只怕是一天不如一天……”
“胡说!”
“老刀鱼”呵斥一声,赶紧伸手把已流到老伴儿嘴角边的一滴泪抹掉。
“你呀,想到哪儿去啦,你这是老毛病了,就是担心孩子引起的旧病复发。我和娟子可不许你有个三长两短。等我把孩子办回来,她以后结了婚,还要让你给看外孙呢……”
见老伴儿终于笑了,“老刀鱼”赶紧把饭盒再次捧给她。
“吃吧,饭都快凉了……”
老伴儿吃过饭后,“老刀鱼”收拾好饭盒,给她盖好被子,朝她笑笑,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开了病房。
然后他又在病房门口拎上两个饭兜,像看过女儿那样下了楼,走出了医院大门。
这次他倒没往别的地方去,直奔旁边的一个小饭馆,但他给自己只要一碗清汤面条来填肚子。而且也只是喝光了面汤,就连一碗面也没吃完。
更蹊跷的是,他吃过饭后竟然又返回了老伴儿住的医院,只是他没再爬楼去老伴儿病房,而是直奔了医院的输液室。
在那里,有个护士早在等着他了。
就在“老刀鱼”像瘫了似的坐在一张椅子上后,不一会儿,那个护士就给他挂上了吊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