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待宰猪羊一样,捆得死死的洪衍武,被安置在了空无一人的一年级办公室里。
但由于心花怒放,此时常显璋在门外听着这小子杀猪一样的嚎,不仅丝毫不烦,甚至还隐隐自得。
不过说心里话,他目前虽小胜一局,却丝毫不敢以洪衍武的“克星”来自诩。因为他懂得一个道理,只有整日算计人的,没有整日防人算计的。
那时候的孩子多数对老师有三怕,一怕“罚站”,二怕“留校”,三怕老师“请家长”。这三怕一怕比一怕厉害。而像洪衍武这样,对此已经毫不惧怕的孩子,则属于已经“跳出三界,不在五行”的范畴,是彻底“成了精”的主儿。
就冲这小子能闹翻天的本事和睚眦必报的秉性,要老惦记找他杀仇,那他往后哪儿还有好日子过呀?
所以现在最必要的一件事,就是他要想办法和洪衍武达成和解。
这件事自然是极有难度的,可也并非全无可能。其实凭常显璋过去的教学经验来看,喜欢淘气又闲不住的男孩子,在中学生里更多。不过这些孩子其实本质上倒并不坏,多数还是讲道理的,并非一味蛮横生混蛋到底。而他们爱惹事生非的原因,多数也是属于精力旺盛又无处发泄的结果。
对待这样的学生他还是有几分心得的。
首先是老师绝对不能高高在上,总显示师道尊严用大道理来压人,而是要以一种理解和平等的态度相待。然后在取得他们认可,使他们放下心理防备的情况下,才能再加以劝解和疏导。如能帮助他们发现或找到自己的兴趣爱好,那一切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说实话,他自己在中学任教时,这种类似的方法已经在不少孩子身上试验过了,可以说是屡试不爽。
过去,他不爱对洪衍武下功夫,其实不外乎事不关己想躲避麻烦罢了。但如今事到临头,已经成了自己的麻烦,他自然要迎着困难上了。
况且这件事也等于是在帮班主任的忙,鉴于二人目前比较奇妙的“同事关系”,哪怕是为了能更进一步获得班主任的好感和青睐,他也必得要把这小子的毛儿给捋顺了才行。
片刻之后,心里已经多少有了谱的常显璋,心中成竹地慢悠悠踱进了办公室。
不知为何他心里突然冒出来个可笑的念头,这手里要添把扇子,那他现在还真像评书里劝敌将“受招安”的狗头军师。
洪衍武仍然还在嚎,大嘴咧着,鼻涕过河,使劲挤着眼,扯着嗓门,那模样要多寒碜有多寒碜。这小子正在换牙期间,那张豁牙露齿的嘴很夸张地,毫不掩饰地暴露出来,不说是穷凶极恶,也很有逢人便要咬上一口的意思。
“打住吧,这不是土匪窝子,没人要剜你的心下酒。”
常显璋过来就拍了下洪衍武的脑袋,然后又故意臊他说,“我真替你羞得慌,一个男孩儿,比丫头还丫头。”
洪衍武被这么一激,鬼叫立刻止住了,不过却又破口大骂起来。
“姓常的,趁早放了我,要不有你后悔的。我告诉你,你那个破班,我才不想待呢。”
常显璋听了便露出鄙夷的神色。
“去去去,就你锛儿头倭瓜眼的猴儿精模样,当我多稀罕你呢,要你我还嫌累赘呢!你还以为自个儿是朵花吗?人人爱你。”
“切,在我妈的眼里,我可是三春大牡丹!”
“那是你妈,可人家二排现在不要你了,你在人家眼里就成了狗尿苔。”
常显璋说到这里就笑,洪衍武不能容忍他的这副讥讽模样,一脚踢翻了面前的一张椅子,结果惊得信奉“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常显璋直往后退。
“你这可是欺负老实人,以小卖小……”
“呸!”
洪衍武怒气未消,突然又拿出了他弹吐沫的本事,一口唾液,飞火流星一般朝常显璋袭去。
常显璋险险歪头躲了过去,不过却也吓得他汗都下来了。胆战心惊下,他直往后退,嘴里还不住地说,“别价,你别价呀!行行行,您是大牡丹行了吧?我算是服了您了!”
洪衍武得理不让人,鼻子都踪到了脑门上。“怕了吧?”
常显璋很坦诚,倒是实话实说。“怕了,你要天天这么给我闹,我可受不了。”
“知道怕还捆我干嘛,趁早放了我咱哥儿俩都好。”
“嘿,你个没大没小的,谁跟你论哥儿俩?怎么跟老师说话呢。”
说是这么说,可常显璋却无心较真,他觉得调侃胡闹得差不多了,算是成功把这小子的戾气散去了不少。随即又把话头一转,便开始聊正事。
“说正格的,我也不是为不想放你,可我要放了你,你要去二排再闹一场可怎么好?”
“哼!”洪衍武恨恨地咬牙,却并不作答。
可不嘛,常显璋正说到他心里。他这时候想的是,回头就要去把二排教室的玻璃给砸了,把顶棚捅了,除此之外,他还要把所有人的桌子上抹一遍臭豆腐,把所有人的铅笔都给撅了。
既然二排不要他了,那他就要让所有人都上不成课!
不过于此同时,让他自己觉得有些奇怪的是,怎么他的鼻子倒有些发酸呢,眼里竟也有湿润的趋势。
不能啊,他应该是个如飞刀华一样的硬汉才对。
常显璋也看到洪衍武眼眶里有眼泪在转悠,语气立刻变得软和起来。
“其实吧,在哪儿待不是待啊?你没必要较真嘛。听说过好马不吃回头草嘛,再说强扭的瓜儿也不甜啊。你往好处想想,我们三排也不错啊,我们班里的陈力泉是你发小吧,你要愿意,我可以安排你们坐一块儿,以后你们就能一起上下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