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洪衍武暴风骤雨一般的报复行动赢得了每一次胜利,但却不是全无后遗症的。
像“豁子”的爸爸刘松山和哥哥刘宝根就不肯吃这个亏,特别是当那几个“豁子”的同事向他们加油添醋描述完事情经过,他们又从“豁子”的嘴里得知,洪衍武还是个“黑五类的狗崽子”之后,他们就的怒火就更旺盛了。
要是这事儿就这么算了,那不等于任旁人骑在脖子上拉屎一样吗!他们老刘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今后还怎么见人?
更别说他们本就是“运动”坚定的维护者,要是任由“阶级敌人”如此胡作非为、疯狂反扑,那整个天下岂不要大乱?
所以于公于私,他们无论如何,也得将洪衍武缉拿归案,好好惩治这个没了王法的“黑崽子”一番,为“豁子”报仇雪恨不可!
就这样,刘家父子当即就断然采取了“革命”措施。
由刘松山下条子,指示厂保卫科派人,协同他的大儿子刘宝根所在的工人民兵组织一起去福儒里抓人。
却不想,等他们气势汹汹赶到了洪家的门儿上,才发现扑了个空,原来洪衍武一直就没回过家,洪家人对此事也根本一无所知。
这下没有办法,刘宝根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把洪家诸人先叫出来训诫威吓一番,接着再乱砸一气借以泄愤罢了……
事情遇到了阻碍,刘家父子只好另想办法。
很快,刘松山就又亲自下了条子给学校和街道,让他们双方都来配合,一起对洪家人施加压力,好把洪衍武逼出来。
于是,学校方面,就由工宣队长和洪衍武的班主任一起出面,以要送洪衍武进工读学校为由,来洪家谈话,借此加紧了对洪家人威逼与恐吓的压力。
而街道上,又有“臭茅房”主动承担起了监视洪家的职能,而且她还蛮不讲理地对洪家下了“限期三日,必须得交出洪衍武”的命令。
为此王蕴琳日日以泪洗面,十分担心自己儿子的安危与未来。
洪衍争则怨声载道,常忍不住咒骂家里的那个“丧门星”就是个天生的祸头子。
就连洪衍茹和她的嫂子徐曼丽也没了笑模样,她们整日阴着脸儿,于谨小慎微中暗自担心,即怕从外面传来什么有关洪衍武不好的消息,也怕时间期限一到,家里无法交差过关。
总之,由于以上各方协力齐动,洪家陷入了一场空前的危机之中,除了还拘禁在糕点厂的洪禄承还毫不知情,洪家的所有人,乃至福儒里的老邻居们,都以为这次洪家是很难越过这道坎儿了,而洪家老三也是在劫难逃了。
却不想这次他们都判断错了,因为洪衍武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在社会的逼迫下,毫无还手之力,只会瑟瑟发抖的孩子了。
尽管他的岁数还在青春期的范围,可从实质上,无论他的精神还是体力,都已经提前进入成年人的范畴了!
更何况,这个特殊的年代,还使他拥有了一颗不畏死亡,不惜玉石俱焚,也要报复的疯狂之心!
于是,洪衍武不但没因这种压力而束手自缚,反倒没多久,他也开始出招还手了!
首先,是街道民革会主任“臭茅房”的家的玻璃于一日深夜,被一阵突然从房顶上飞下的瓦砾石头雨全给砸破了。
就连紧跟着骂着街出来查看的毛远芳夫妇本人,也被房顶上继而飞来的两块砖头给拍趴下了。
至于行凶者,黑灯瞎火下,他们倒是没看清,但凭来人飞檐走壁的好本领和那一双仇恨的眼睛,他们并不难猜出到底是谁,也心知肚明这一劫究竟为何而来。
于是第二日,脑袋上缝了五六针的毛远芳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直接去找洪家人算账,而是先去“五四一厂”找了刘松山。
在造反指挥部,她不仅哭天抹泪的朝他大吐苦水,还要求刘松山能派人值守,以保护她一家人的安全,防止洪家的“老家贼”继续迫害他们这些赤胆忠心的“革命尖兵”,否则的话,她也就没办法再把正义的“革命工作”继续下去了。
刘松山其实很理解这位毛主任的心情,像这种“报复”出现在谁身上,恐怕谁都得肝儿颤,掂量掂量值不值得。
但可惜他却满足不了她提出的这个还算合理的要求,因为当时厂里正秉承上级的指示,在抓惩办“五一六”份子的收尾工作,人手本来就不够用。
另外,去替一个民革会主任熬夜巡视又是份绝对的苦差事,也没什么实际意义,恐怕没人愿意去。
所以他能做的也只是尽力安慰一番,再说上几句鼓励之语,却不得不默许吃了苦头的“臭茅房”以作避让,从这件事中暂时抽身而退了。
可让刘松山没想到的,这也仅仅是个开始,紧接着学校那边也出了事儿。
先倒霉的是洪衍武最痛恨的班主任,这个“凶”了他近两年,靠女人的拧、掐、揪对他施以毒手的老娘们,在一天清晨出门去学校时,总算被提前埋伏于必经之路的他逮了个正着。
洪衍武采取的报复手段相当肮脏,他只待班主任从脚下经过时,突然从房头站起,用早准备好的粪桶兜头浇了她一整桶的屎尿。
就在班主任发出一阵宛如杀猪般极度惊恐的尖叫后,那些从头到脚遍布她全身的腌臜物和浓烈恶臭,差点没把她当场薰晕过去,结果她完全不受控制地开始大呕,十分钟都没能直起腰来。
而当天中午放学,班主任那小学四年级的胖儿子,也在七十八中的门口被洪衍武给堵住了,洪衍武不但赏了这小子几记狠狠的耳光,还在旁边胡同男厕所里把这小子的衣服全扒光了。
所以这胖小子最后也只能捂着被抽肿的脸,像大号人参娃娃一样,光着屁溜儿去找他的妈妈吃午饭。
大概也是这胖小子平日吃得不错,有足够的脂肪抵御寒冷,虽然这一路遭到了不少路人侧目,跑到班主任的办公室时,身体也已经冻得发青,但总算还是被班主任用脱下的棉衣给捂暖和了,竟然没有感冒发烧。
另外,继班主任之后,平日总拿“阶级斗争”和“家庭成分”说事的,一直用工读学校和学习班来威慑洪衍武的那个学校工宣队长也没落着好。
隔天下午,洪衍武同样是在老东西骑车归家的途中堵住了他。
接下来,洪衍武不但把平日盛气凌人的工宣队长拖进小胡同里臭揍了一顿,还当着他的面,一点一点,亲手砸坏了他那辆心尖子一样宝贵的“永久牌”的自行车。
直到两个车轱辘扭曲变形,车梁和车把断裂,车身也四分五裂的程度,他才抽身离去,
这不禁让那老家伙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好一场,差点没抽过去。
就这样,先后尝到了洪衍武手段的班主任和工宣队长,也不得不就此偃旗息鼓了,在这年头,懂得见风使舵的,可并不止“臭茅房”一个人。
而洪家也顺其自然的,就此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不过在得知这个新情况后,刘松山却是暴跳如雷,他没想到洪衍武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对他们这些代表组织的人也敢下如此黑手。
于是他马上联系了大儿子刘宝根,不但从厂保卫科强行抽调了人手去帮他,还一个劲儿催他加紧对洪衍武行踪调查,争取尽快把人抓住。
但世上有些事儿就是这么邪门,更蹊跷的事儿接二连三的又发生了。
洪衍武这小子竟然充分发挥了当年我党我军的战术精髓,他把夜袭战、游击战和埋伏战玩得精熟。
结果跟着刘宝根去查他的人在晚上落单的时候,不仅挨个都被他堵住臭揍了一顿,甚至其中有几个曾跟着刘宝根一起去洪家砸东西的人,聚在一起也没能幸免。
这些人在被洪衍武认了出来以后,都被他堵在了一个死胡同里,即使是一起上手也没能动他分毫,反而都被其打得伤手断脚。
也幸亏刘宝根晚上基本上就待在工人民兵指挥部里,才得以幸免,否则他也必然是其中一个。
事情到这儿为止,仍没有停止恶化的趋势,没多久,这事儿的始末就在厂子里传开了,于是人人都知道了刘家父子遇见了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这下可好,耍横的碰上了根本不要命的,这可就难办了。
因为再没人肯去掺和这件事,哪怕是刘家父子硬派也没用,他们的手下不是装病就是装有有事,反正是没人愿意再冒这个险了。
刘松山父子到了这一步才意识到,敢情主动权一直都掌握在洪衍武的手里。
由于他们在明处,洪衍武在暗处,所以这小子有心算无心,他大可以肆无忌惮、从容不迫对所有敢于针对他的人下毒手,而他们却因为各种客观原因,难以聚齐力量对其实现雷霆一击,因此在这场斗法中反倒落于下风。
没了办法,刘松山也只有通过刘宝根的关系,对工人民兵的上级单位白纸坊派出所求救了。
不过由于当时特殊的历史原因,真正富有刑侦经验的老警都被关起来,公安机关也缺人,同时当时掌权的军代表又忙于一系列的政治任务,等着要办的大案要案堆积如山,他对一个半大小子不痛不痒的伤人案也实在没什么兴趣,因此刘家父子寄希望于专业人员相助的愿望,最终还是落了空。
对此事,派出所的军代表也只客气了一下,表示派人去抓人可以,哪怕抓来人判刑都可以,但查出人的下落在哪儿,怎么去把人抓到手,还要靠刘家父子自己想办法了。
事情到这儿就有点不好办了,谁都知道人要找不到,这话就跟没说一样,可刘家父子此时又骑虎难下,他们若是就此收手,不但这哑巴亏是吃定了,今后的威信也将大大受损,于是没了办法,他们也就只好倾全力一搏了。
按刘松山最后的打算,他是想豁出老脸给“五四一厂”那些有真功夫的老师傅下帖子,去求这些人派他们的徒弟相助。
他相信,只要他手里有了充足的武力和人员可以调动,再想办法引蛇出洞,集合众人之力,抓住洪衍武那小子并不是什么难题。
可偏偏就在他刚约好了几位老师傅,把他们请到了家里相聚,想合计一下具体计划的这天,他却发现,早早被他打发出去置办酒菜的儿子刘宝根竟然迟迟没有归家,
而一等再等,直等到大家饥肠辘辘,到了晚上九点也未见其踪迹。
转念又一琢磨,刘松山又不由就想到了最近神出鬼没的洪衍武的身上。
随后,他再一联想到最近那些落在洪衍武手里人的下场,这一下可就把一头的白毛汗给吓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