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遭遇的一场冲突,无疑给了洪衍武一种“天上也会掉馅饼”的好心情,但也让他意识到身上的铁胎弓,确实是容易件招惹是非的东西。
而且,就这么背着也很有些累赘,为此,他便改变了原有的计划,决定要把这件东西先送回家中,然后再回来看电影。
但因为已久不归家,他早没有了家里的钥匙,所以他在把那套多出来的军装和帽子送进信托行换了二十五块钱之后,就直接去了半步桥小学找妹妹。
却不想,亲眼目睹的一幕,竟彻底毁了他所有的好心情。
下午两点半左右,半步桥小学的操场上,所有五年级的学生们都在上体育课。
虽说是上课,可由于体育老师被临时叫去学习刚下发的“最高指示”去了,所以三个“排”的学生们都在自由活动。
男生们或是攀爬铁杠,或是追跑打闹,更多的则在球场上打球、踢球,喳喳呼呼的,拼抢激烈。
女生们除了跳绳的,和“踢毽子”的以外,剩下的也都站在操场边,聊着天儿,有一搭无一搭的看热闹。
而洪衍武的妹妹洪衍茹不好动,老苏家的闺女苏绣要陪她,她们都属于后者。
可就在她们小声细语,专心致志说着什么的时候,一只没了脑袋的“家雀儿”,突然从她们的身后“飞落”在了洪衍茹的面前。
自然,这毛茸茸、灰黢黢,从天而降的“麻雀僵尸”,顿时就把两个女孩子吓了一大跳,结果不但洪衍茹惊叫一声,一跤倒坐在了地上,就连较为胆大的苏绣也吓得面色发白,心脏狂跳。
这时,一个身板结实得像坛子一样,长得却挺猥琐,满脸风刺疙瘩的初中生,一脸坏笑着冒了出来,不用说,刚才这一手坏招儿就是他干的。
而这小子也不是旁人,正是最喜欢欺负洪衍茹的孙卫东,(参见第二卷《第一百四十八章狼窝》)哪怕如今已经毕业了,他也不肯放过这个可怜的小姑娘,平日仍然常常利用旷课的机会,回到这里来骚扰。
苏绣一见是他,就赶紧扶起洪衍茹,把她护在了身后,同时满是戒备地盯着他,并义愤填膺地加以叱责。
“姓孙的,要脸吗?早就毕业了,还没完没了的,你就不知道你有多讨厌吗?”
可孙卫东却毫不在意,根本不懂脸红。
“嘿,小丫头片子,我还想说你呢!怎么每次都是你来挡横儿?”
苏绣简直被气坏了,挺胸仰脖地喝骂。
“臭流氓,你别没完没了缠着小茹!逼急了我们,我们就去告诉小茹的三哥!人家可是练跤的,摔你白玩儿……”
“切,不就是洪衍武那小子嘛,你吓唬谁呀,他要敢惹我不早来了?而且我早听说了,他在七十八中让人给收拾老实了,乖得就跟个顺毛驴似的,你就别拿死老虎说事儿啦。”
说到这里,孙卫东露出了一种十分流气的笑容,他像惯常那样,又开始下作地威胁两个女孩儿。
“告诉你们,我来找这个资本家小姐是看得起她,再敢拦我,可别怪我甩你们俩一身大鼻涕……”
孙卫东说完,就假意摆出了要“醒鼻子”的架势,他知道这是俩女孩的软肋。
按他所想,苏绣仍然会向往常那样对他的“绝招”避之不及的,而最后,白净净小瓷人儿一样的洪衍茹还是跑不了,照旧会落在自己手里,由着自己欺负摆弄。
可这次让他没想到的是,偏偏出了岔子。
就在关键时刻,竟突然有人横插了一杠子,从后面一薅他的脖领子,就给他扔了一个大跟头。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在自己学校,也算一方“小神”的孙卫东自然不肯吃这个亏,可当他带着满腹气恼,嗷嗷叫着爬起来时,却发现眼前站的人,竟然是身穿绿军装,胸前背着一张铁胎弓的洪衍武。
他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猛揉了一阵再看。
没错,的确是绿军装,洪衍武!
与孙卫东的极度震惊不同,洪衍武却没心思搭理这小子,他反倒先径直走到了自己妹妹的面前。
而等他清楚地看到洪衍茹的衣服上沾了土,头发也因为刚才摔得那一跤有些蓬乱时,他的面色才变得冷峻起来,一脸凝重。
苏绣不失时机地幸灾乐祸起来,指着洪衍武身后的孙卫东,就告黑状。
“小武哥,就是他!臭流氓!老来欺负我们,变着法儿折腾小茹!”
洪衍武没搭茬,只低头望着妹妹,“怎么不早告诉我?”
洪衍茹红着眼圈也低了头,“我……怕你打架……像咱们家这样……对你不好……”
“别说了!”
洪衍武的火儿腾地一下冒了出来,一口制止,只把铁胎弓摘下来交给了妹妹。
“放学回家,交给妈,让她帮我收着。”
说罢,他就转过身来狂怒地对着孙卫东,眯着眼睛逼近。
刚才被吓呆的孙卫东明显更慌了,不知是畏惧洪衍武旧日的盛名,还是清楚地预感到自己不是对手,他一边后退,一边双手乱摆着辩解。
“嘿,你别误会啊!我没有……真的!”
“你搞清楚行不行?要不是我,你妹妹不知道得让多少人欺负呢,我是想护着她……”
“别来劲啊,你们七十八中可有我不少哥们,小心你自己……”
就在孙卫东语无伦次的辩解声里,洪衍武二话不说,一步跨上,直接一拳狠砸在孙卫东的肋骨上。
这让孙卫东闷闷哼了一声,就瞬间倒在了地上。
接着,洪衍武又一把薅住了孙卫东的脖领子,像拖着一条死狗似的,在妹妹与苏绣惊骇的目光中,默默走进了操场旁的男厕所。
十分钟之后,不堪洪衍武的痛打,在逼迫下无奈跳进茅坑的孙卫东,爬上来之后,带着满身的屎尿,狼狈不堪地夺门而出,永远地逃离了半步桥小学。
而等到洪衍武再次出现在操场上,他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瞩目,本来热火朝天的操场,也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不用说,在半步桥小学里偶遇的这一幕,也是洪衍武万没有想到的。
孙卫东就像一个引燃的火药线,彻底把洪衍武内心深处压抑已久的凶性和邪火,全都给激发出来了。
这让他发现自己接下来竟然无法恢复平静,按计划去看电影,反倒另一种难抑的欲望,愈加烧得他饥渴难耐。
其实,这种感觉,已经烧灼他的心有两年之久了,只不过一直被他自己强行压制下去,或借助暴力发泄的办法,强迫自己勉强遗忘罢了。
而现在,一见到妹妹被欺负的场面,忽然之间,往日自己遭遇的一幕幕,也同时涌进了他的心头,冲进了他的脑海,他身上所有的戾气就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一样,一股脑地被放出来了。
那股嗜血的劲头儿猛烈地充斥在他的全身,让他一时间竟然有种近似于想杀人的冲动。
“是时候了!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一种充满恨意的声音,肆无忌惮地在洪衍武的耳边叫喊着。
就在这一刻,他的眼睛已经赤红的吓人,嘴角也泛出了阴森的冷笑。
现在的他,清楚地感受到,若再不顺着感觉去做他早就该干的事儿,恐怕连他本人也会像炸药包一样地爆炸掉。
唯一的问题,是他到底该拿谁先开刀呢?
当天下午三点五十分,赵火炉、蒋八一和李春生放了学后,又结伴来到了万寿西宫的小山上。
他们本打算想往常那样,先埋伏起来,看看能不能劫到一些放学不回家,在外胡玩野跑的孩子,却没想到,这一天他们自己,反倒成了别人的猎物。
他们才刚到山顶,就被早等在这儿的洪衍武给拦住了。
洪衍武其实早就远远看见赵火炉几个上山了,由于熟知他们的规律,所以他特意等在必经之路上,只待他们刚刚走过来,他便从一颗塔松的后面迅速闪出。
就在三人愕然的面容中,拦住去路的洪衍武耷拉着眼皮,拉着长腔,极其傲慢地喝了一声。
“嘿,你们站住!”
正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一身簇新的军装穿在身上,使洪衍武精神焕发,人也威风了不少,这不免也让三人有些费解,似乎觉得是自己眼花了,怔住了老半天才敢说话。
赵火炉一步向前,“你这身衣服……哪儿来的?”
“你是真听不懂啊,还是假装不懂?我让你站住!”
蒋八一脾气暴,先火了。
“你他妈-的,找死呢。最近没修理你,给你脸啦?”
洪衍武看也不看蒋八一一眼,只对站在最后面的李春生挥了一下手,“生子,当初他们打我你没动手,今儿也就没你的事儿,你赶紧走人!”
赵火炉和蒋八一对视一眼,现在他们知道洪衍武的确是来者不善了。
而李春生却有些顾虑,还有点拿不定主意,反倒想说合一二。
“小武,过去的事儿不是都说算了嘛,你又何必呢……”
洪衍武再不废话,直接对着旁边一颗碗口粗的小树踢了一脚,结果“喀嚓”一下,树就折了。
见到这副场面,李春生“咕咚”一声咽了吐沫,然后面色一变,二话不说,拎起书包掉头就走,他再也没有片刻犹豫,没一分钟,就彻底消失在了树丛中。
而洪衍武也在随后,眯起眼睛专心注视起面前的赵火炉和蒋八一来,而十分怪异的是,他的嘴角竟然带上了淡淡的笑。
气氛一时有点僵,赵火炉和蒋八一面面相觑,都不由自主地生出了毛骨悚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