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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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霄哥儿的唤, 曲锦萱停下脚步转身去望。
那几名哑卫仍在原地,别说身形了,连眉毛都不曾动过, 而霄哥儿,还举着玉鱼件手舞足蹈地在唤“啊哋啊哋”。
见曲锦萱站定不走,巧茹疑惑地问道:“姑娘,怎地了?”
曲锦萱视线在那几人面容之上逐一扫过,须臾又看了看乐得伸出小舌头哈气、身子还一颠一颠的姜明霄,腾手将他抱着换了个向:“无事,走罢。”
……
许是半途精神了一会儿,才回居院不多时,姜明霄便被曲锦萱哄得睡着了。
曲锦萱单手撑着腮,另只手还一下下地轻轻拍着姜明霄。
还有几日便满周岁, 小娃娃的睡姿乖了许多, 两只小手掖在被子中, 睡颜酣甜安适。
犹记得刚出生那会儿,他两只手总是握成小拳头举在头顶。若用手指碰碰那小拳头,或是轻轻从虎口处塞进去, 哪怕是在熟睡中, 他也一定会下意识紧紧握住,有时候抽出来,还会把他给惊醒。
上回筠哥儿来,她再度见了明显的对比。
大上几个月的孩子就是不一样,筠哥儿已能完整地说上一句话了。
而与霄哥儿不同, 筠哥儿虽大些,却有些怕生,窝在阿娘怀里, 和霄哥儿舅甥两个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会儿,在霄哥儿接连递了几样玩具予他后,二人才顺利地玩到了一起。
……想来再过上几个月,霄哥儿也能完完整整地说话了。
门被敲响,曲锦萱思绪止住,见是徐嬷嬷进来,说苗钧水有事要寻自己。
曲锦萱起身,换徐嬷嬷守着,自己去了外间。
“苗常侍。”
苗钧水哈着腰请示道:“小殿下是过了周岁生辰再入宫,还是在这别苑内过生辰,老奴特来请姑娘示下。”
曲锦萱想了想,先是问了声:“敢问苗常侍,别苑中,为何这样多的护卫?”
苗钧水答道:“不敢瞒姑娘,这般戒严,盖因我大昌仍与敌国交战中,既是怕敌国细作有异动,亦是提防有不轨之人加害小殿下,毕竟小殿下已有嗣皇身份在身。”
既是如此,再怎么戒严,宫外也比不上宫内安全。
曲锦萱眉头跳了跳:“那便请尽快罢。”
闻听此言,苗钧水心中一喜,忙不迭应声而去。
曲锦萱独自在门口站了会儿,直至寒风灌入脖领打了个冷噤,才转身回了房内。
徐嬷嬷见她面容憔悴,顿时心疼不已:“姑娘歇会儿罢,老奴看着小殿下便成。您近来都没歇好,再这样下去,可是要熬出病的。”
曲锦萱摇摇头:“我无碍的。适才已与苗常侍说了早些入宫,嬷嬷定然有许多事要忙,还是我看着霄哥儿罢,您忙完了,也记得抽空歇歇。”
劝说无奈,兼之徐嬷嬷却也有不少事要忙,便只得离了那房里。
换了徐嬷嬷,曲锦萱仍旧歪在软榻守着。
盯着儿子软乎乎的小脸,她内里心絮纷纷。神思不定之际,总似有一双冰玉般的长眸,形似墨勾的眉,时刻萦于她心间。
如非必要,她其实极少想到上世,但这几日,她却总是控制不住地会想,到底是他命中当有此一劫,还是自己重生后行的事,阴差阳错间害了他?
说起来,这世,她不仅比上世多活了这么长的时日,还得到了远比上世要多的东西。
不仅阿娘有了好的归宿,筠哥儿有了疼爱的爹爹,她还远离奉京城,去了外地经商营铺,实现了上世的愿望。
虽不是什么大事业,到底也是走出后院,有了新的活法。
再有,便是与他有过一段夫妇生活,又有了霄哥儿,这世,有了新的羁绊。
这几日来,她怎么都睡不沉,阖上眼,便是他与她说,会赶回来参加霄哥儿周岁宴。
他那语气虽并非信誓旦旦,却也明显是有不小把握的口吻。可怎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果?
各色记忆如潮息奔涌,不停冲击着曲锦萱,她感觉额头有些发胀,像脑门子里有人用锤一下下地敲着,人亦渐觉困乏,便就着蜷缩的姿势,在姜明霄身边入了浅寐。
外间风息渐顿,竹叶也不再沙沙作响。几只红嘴鹂鸟掠过碧湖上方,发出圆润嘹亮的鸣声,惹得湖面泛起几道细微的波纹来。
此时,与那碧湖一墙之隔的、许久无人踏入的圆亭中,丁绍策正与个头戴立帻、脚蹬黑靴,着长衫赤带之人议事。
那人脸型瘦长且无血色,五官平淡到看一眼便会忘记,唯左眉有道不大明显的细疤有些许特别,可不凝着眼细瞧,谁也瞧不大出来就是了。
这般装束这般扮相,却正正是装成哑卫的姜洵。
这会儿,丁绍策正觑起眼盯着他那左眉:“陛下,这断眉可怎生好?虽只是一小道,却也恁地有损陛下您的英概之姿不是?”
姜洵还在回味着适才姜明霄的那句唤,且自得于自己及时定住,从身形到神色未露半点马脚,待听得丁绍策这刺耳的调侃,他眸光微斜过去。
丁绍策立马板直腰身,正色道:“臣断没有说陛下要以色侍人的意思,只是姑娘家都爱面无瑕疵的俊美郎君,有些姑娘苛刻至极,就是多个痣都瞧着别扭,臣这也是好心提醒。”
“你现下连话都不敢与乐阳说,哪来的底气提醒朕?”姜洵收回眼,撩袍于石凳上坐下,慢悠悠地说了这么句话。
丁绍策被打中七寸,蔫了。
闷闷地倒了盏茶后,丁绍策想起些事来,又恢复了些促狭:“陛下这回顺势混入哑卫中,面容装束大改,看着倒与昔日丰神如玉的模样半分也不像。可吴白那次,三姑娘好似,也并非是根据嗓音或样貌识破陛下的?”
姜洵不急不缓:“吴白那次,若不是乐阳,她也认不出我。”他长指抚上茶盏壁沿,极其泰然地说道:“同样的错,朕能犯两回?你当朕何等蠢笨?”
丁绍策笑:“不敢不敢,陛下最是英明神武,不仅破了东汤联盟,还借那萝阳挑动屏兰国与东汤的关系,又用备诏打了庆王等人个措手不及……更别提南涉了,此回,他们不损失两城城池给我大昌,这事可没法了结的罢?”
“说起来,南涉损兵折将,一点好处没捞着,还被臣父撵在屁股后头,何其狼狈,何其痛快!”
姜洵道:“还最丁老将军骁勇矫健,屡战屡胜。”
“臣父那位老爷子啊,也算宝刀未老,这回定然打了个酣畅淋漓的痛快仗,让邻属再不敢觊觎我大昌!”丁绍策话语中满是快意,接着,他又摇头晃脑地说起另桩事来:“还有那飞煦军,傅氏可是豢养了几十年,先前魏修没能用上,他们本打算给魏言安用的,没成想到头来,眼见着要便宜了庆王爷。”
“说起来,臣还请向陛下讨教一声,那飞煦军当真那样厉害,对禁军及皇宫布防了若指掌?”
姜洵颔首:“都是这些年禁军宫卫撤下来的人,对大内宫城布防不到了若指掌的地步,六七成该是有的。”
“六七成?”丁绍策嘶声倒吸一口冷气:“这、这不除之,确是大患。”
姜洵啜着清茶,低目垂眉。
豢养了几十年的私兵,这些年来,离退或被撤的禁军宫卫,不知给他们吸纳了多少人去,与其镇日提防,不如一举拔除,永绝后患。
丁绍策摸着下巴:“如何引出那飞煦军,陛下可有妙计了?”
姜洵声音静冽:“何须另引?一个南涉,就能逼得他们必须铤而走险,无路可退。他们能抗得了多久?”
丁绍策露齿一笑:“看来,陛下是胸有成算了。”
天际彤云褴褛,抽了条的嫩柳随风拂擦墙头,偶尔发出轻微的簌簌声响。
半壶茶落肚,丁绍策盯着那柔软的柳枝,忽地翘了翘唇感叹道:“近些日子来,臣总是会想,若当初不曾有片刻犹疑,立马便娶了乐阳,今时今日臣与她……又当是如何光景。”
姜洵却是想也不想便答道:“你玩性不改,她日益蛮横。婚后你二人是眷侣还是怨侣,倒真不一定。”
被人自幻想中冷硬踹出,丁绍策倏地敛了笑,干瞪着眼,看向那把玩茶盖之人。
茶盖于指间来回旋转,姜洵淡声道:“毕竟你当时并无成家念头,就算娶了乐阳,却也非是全然心甘情愿,不是么?”
丁绍策一时语塞。
继而,他扶着额,以食指揉了揉眼,摇头苦笑:“陛下这话何其通透,又何其伤人啊……”
低声哀嚎完,见姜洵兀自淡定饮茶,丁绍策心中失衡,不由语调古怪地回击道:“人道是情意之私,多是旁观者清,却不知陛下对我与乐阳看得这般清楚,自己的事,可也有何等晓畅见解?”
姜洵指间略顿,须臾,他抬眸,目光悠远:“若她不曾与朕和离,今时今日,或许情形还远不及当下。”
丁绍策挑眉:“愿闻其详。”
姜洵眸色往下沉:“若她当时随朕入了后宫,就算朕意识到对她生出的心意,可迫于朝臣压力,朕极有可能会纳妃,许还会为了平衡各方势力,而宠幸旁的妃嫔,甚至与旁的妃嫔生儿育女,在后宫行所谓的帝王之术。”
“朕若宠她,她会遭旁的妃嫔嫉妒,会被性情跋扈的妃嫔奚落,被有心计的妃嫔谋害。朕若冷落她,她也会被人惦记上,而她为了霄哥儿,只能隐忍。”
“她若与朕置气远着朕,失了朕的关护,则与霄哥儿俱危矣。”
“她若为了霄哥儿而学着讨好朕,逼着自己邀宠争宠,可纵她演得再好,心口不一,朕是能瞧得出来的。待朕恼羞成怒,朕会冷言相对,会讽哂她……曲意逢迎那般的死心塌地,朕不想要。”
“时日久了,她对朕的感情消磨殆尽,许还会怨朕。但因着霄哥儿母妃的身份,她又逃不开后宫,离不了朕。而朕有恃无恐,极有可能,会带给她无休止的伤害。”
听罢,丁绍策咂摸着这些话,以指骨蹭了蹭鼻尖:“这般说来,三姑娘与陛下和离倒是一桩好事,既让陛下意识到了对她的心意,也给了陛下决心,予了陛下与朝臣周旋的时间?”
姜洵眉宇平静,字腔缓慢:“让朕失去她一段时日,好过她恨朕,人在那后宫中,但心,却越发远着朕。”
丁绍策故作煽情地总结道:“所以,陛下要的不是小殿下的母妃,要的,是与陛下相爱的妻。”
接着,丁绍策还略夸张地鼓了两下掌:“若论用情至深,无人能及陛下,陛下实乃当世情圣也。”
‘叮啷’声响,姜洵阖上茶盖,微掀着眸子:“你现下既不敢靠近乐阳,不如等手中事毕后,朕派你离京去州府历练几年?”
一时嘴欠,丁绍策急忙离凳起身,装模作样地虚咳两声:“臣还有事要处理,陛下也该去巡逻了罢?臣先行告退?”
姜洵摆了摆手,目堵着丁绍策近乎落荒而逃,移开眼后,陡然又想起姜明霄那声模糊不清的唤。
小兔崽子眼神不错,当真是认出了他?那得亏是话还说不全,否则,他都不敢往前凑了。
独坐了会儿,姜洵抓起石桌上的佩刀,掸了掸袍衫下摆。待出得那亭,又变作了平静又肃穆的普通哑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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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过了一日,曲锦萱便带着姜明霄,在密实的卫兵护送中,进了皇宫。
楼阁高耸,宫宇依旧。
广阔的御道与殿庭中,曲锦萱抱着姜明霄乘步撵行进。
所行之处,仍是随处可见跪倒一片的宫人。只这回跪的,是她怀中的小娃娃,已是嗣皇身份的姜明霄。
皇宫之大,纵然是步撵,却也快不了多少,仍是行了许久后,曲锦萱才到了一处殿宇之外。
只这回所到的,却不是上回见得的福阳殿。那高悬的匾额之上书着的,是东华宫三个大字。
被巧茹与徐嬷嬷搀着下了步撵后,因见她面色红得有些不正常,徐嬷嬷不由担忧地问:“姑娘可是身子不爽利?”
头稍稍有些晕沉罢了,许是昨夜梦繁,不曾歇好。
曲锦萱微微摇首,问向迎来的苗钧水:“苗常侍,这处是?”
苗钧水解释道:“回姑娘的话,这东华宫啊,是陛下惯常起居与处理政事的。”
玉阶之下,曲锦萱很是顾虑:“可我……会否于礼不合?可需我挪去旁的偏殿?”
苗钧水答得从善如流:“姑娘要照顾小殿下,旁的都不大合适。这宫里头规矩虽多,却也不是不能便宜行事的,还请姑娘莫要过虑。”
虽苗钧水这样说,曲锦萱仍有些迟疑,她正欲向徐嬷嬷讨教几句,前襟却被怀中的小娃娃扯了两下。
姜明霄一手揪着曲锦萱的衣襟,另只白乎乎的小手不住地指着那殿内,又开始叫着“阿哋阿哋”。
徐嬷嬷见了,一时竟潸然泪下:“陛下仍在时,老奴常带小殿下来此寻陛下,小殿下这是认出东华宫,也定然是想到陛下了……”
曲锦萱抱紧姜明霄,再没说什么,抬腿上了玉阶。
待要入那殿门时,一行人却停下了脚步,均是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几名随行的哑卫。
虽说这东华宫非是后妃所居之宫闈,可曲锦萱若随姜明霄居于此,也属女眷了。且旁的侍卫早便不见人,唯有那几名哑卫,一直跟到了东华宫门外,并自动分立在殿外两侧。
别说曲锦萱了,就是巧茹,也并不知博易军的来头,只自昨日乐阳那声“阉卫”中得知与内监一样,是已净身之人。是以当即,巧茹便奇怪地问了出声。
苗钧水忙解释了一番,并与曲锦萱说道:“姑娘放心,若无差遣传唤,他们不入殿内,只在殿外值守。”
曲锦萱点了点头,怀中的小娃娃奋力向前挣扎着,半个身子都倾斜了出去,她再无瑕顾及这些,被催着踏入了殿内。
苗钧水长吁一口浊气,押后跟了进去。
……
金漆插屏,珐琅仙鹤熏炉,地上铺着花纹繁复的栽绒毯。
东华宫的主殿,至引人注目的,便是那台围着黄云缎的御案。那御案之上,还堆着几摞积压的折子,而后头的几排木架,俱是满满当当的奏本。
不难看出,殿主人惯常在此执笔久坐,致使这殿中的轩楹间,都似残留着久萦不散的墨香之味。
苗钧水适时介绍着:“陛下惯常是宵衣旰食,有时歇寝难以入睡,也常会唤人掌了灯,又回此间处理政事。”
在苗钧水说话时,姜明霄啊哇啊哇地叫着,身子仍是向前欠着,明显是想去那御案处玩。
到底是君王处理政事,恭放奏本之处,姜洵能抱着他上去玩,曲锦萱却不能纵着。她哄着姜明霄,用玉鱼件转移他的注意力,脚下跟着苗钧水,到了另处殿室。
入内,苗钧水低声道:“这是陛下寝殿。”
宫室处处都极干净,侍者当不曾落过清理,那寝殿中,即使是细小的陈设摆件之上,都不见落有灰垢。
靠壁的一方睡榻之上衾褥齐整,仿佛昨日,殿主人还在此休憩。
曲锦萱的视线,被两扇相对的象牙座屏给吸引了。
她走上前去,见得那座屏之上,各自悬挂着一幅丹青。
“呀!这画的是姑娘!”巧茹立马认了出来,惊喜地叫道。
巧茹都能认得出来丹青中画的是哪位,自然也不用苗钧水再作介绍,可就是……莫名把个姜明霄给难为住了。
奶娃娃张着小嘴,时而看着那两幅画,时而又看着曲锦萱,小脑袋来回扭动,奶嗓子“阿央阿央”唤个不停,既是唤那画中人,亦是在唤抱着自己的人,眼里头跟打了圈似的,很有些茫然。
曲锦萱在那画前驻足许久,而她怀里的姜明霄,慢慢开始揉起眼眉。
一开始,曲锦萱还以为是分不清画与人有些发躁,后来才发现,小娃娃是困倦了。
苗钧水也见了姜明霄犯困的模样:“哟,小殿下困了,该休憩了。”
巧茹听了,自然而然便去松那榻上的被褥,苗钧水也立马去检查熏炉中的炭木,徐嬷嬷则去检查安神香,嘴里头还念叨着,说是曲锦萱近来都不曾睡好,将将换了新居处,若是认床睡不好,也太遭罪了。
这几人各司其职,而姜明霄打着呵欠,眼泪都流了出来。
小娃娃在曲锦萱臂弯中小眼要闭不闭的,偶尔软软地唤声“阿央”,还带着些许鼻音。
见状,徐嬷嬷等人声音脚步都放轻了,生怕吵着姜明霄。
待姜明霄被放上了那张睡榻,苗钧水便落了帘,招呼着徐嬷嬷等人,一道退了出去。
殿宇巍峨,却是四下俱寂。
外头除了那几名哑卫,还有宦侍与宫女守着,只无一人发出声响,在那寝殿之内,静得只能听到姜明霄细微的鼻酣声。
窗帘子拉得太密实,寝殿中黑寂得有些过了,曲锦萱知道,小儿子若是中途转醒,定要被吓到。
是以,她轻轻起了身,去到窗边,将毡帘子掀了条缝,让那寝殿之内到底有了些能清楚视物的光线,才回了榻旁。
也正是自那缝透入的光线,这回,曲锦萱见得榻壁的墙上,有一道壁龛,而那壁龛之中,存放着一方木匣。
鬼使神差地,向来无甚好奇心的曲锦萱,这回却探手过去,取下了那方木匣。
匣中,静静卧着几样东西。
最扎眼的,莫过于那卷她也留有的和离书。
那和离书,是她亲口讨要的,落笔的墨,亦是应他的要求亲手研磨的。
那日种种,恍如昨昔。
曲锦萱移开眼,取出纸卷下方的素色信封。
那信封之上,隐约可见一团黑渍,正正盖在‘夫君亲启’四个大字的左半边上。
翻到背面,见得火漆已被启,曲锦萱方知,原来他是读过这信的。
信封里头,铜绿的、勾着一枝重瓣粉白木香的笺纸上,是她亲手写下的家书。字字句句,她都记得清晰。
犹记得那时,他远在宁源,她日夜忧心挂怀,又兼隐约记起上世宁源城中那条莒河,似是在那场洪灾后又有过一回决堤,便想着写封信,隐晦地予些提醒。
制笺时,她其实想问他在宁源可好,想知晓他何时能归……
她心中藏着许多嘱咐与问候,可彼时他总对她冷着张脸,临去宁源前还戏谑了她一通,直羞得她满面通红。
因着这些,她心中纠结许久,怕自己写了那信,却遭他嫌弃。
思来想去好几番,她还是壮着胆子,写了那封字斟句酌的家书,托徐嬷嬷寄去了宁源。
因他未曾回信,她便以为他不曾看过……
折好笺纸塞回信封内,曲锦萱见得那木匣中,还有只掌心大小的锦盒。
她掀开盒盖,却见里头空空荡荡的,无有一物。
曲锦萱记得,那块无事玉牌并不曾见他佩戴过,而如今亦不在这锦盒中,想来,许是遗失在了宁源。
将锦盖放回时,瞳孔亮了下,见得匣中有银光微闪。
一件件将匣中东西都取了出来,最底下藏着的那物,出现在曲锦萱眼前。
金雀花图样的簪头,嵌着颗小海珠,珠子的成色中等,圆润有余,光泽欠缺。
竟是她久寻不见的、金雀花头的银簪。
经由那支银簪,二人头回见面的场景涌入曲锦萱脑中。
她捏着那簪,闭了闭眼。
许是殿中燃着的安神香过于有效,也许是太过久远的记忆让人脑门子发沉,连着鼻子也像被什么给堵住,让她渐渐有些通不过气来。
吸了吸鼻子,曲锦萱放回物件,阖上盖后,将那木匣原样放回壁龛。
接着,她褪了绣鞋,就那般在小姜明霄身侧和衣躺下,不多时,便入了梦乡。
鼻子不通气,人也有些昏昏沉沉。
睡得迷迷糊糊之际,曲锦萱似感到有双干燥温暖的大掌,抚上了她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小苗:无有传唤,哑卫不会入内
霄崽儿:姜信姜疑
猜猜姜狗马甲啥时候掉?-(¬▽¬)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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