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胎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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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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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那仆人所言, 姜洵的胸腔仿佛霎时空了一块,想也不想,便拔腿往外疾奔而去。

循着火烟的方向, 姜洵很快, 便寻到了那西景院。

烟雾浓浓, 被.干燥的夏风一吹, 那火势越发腾起。而姜洵的心中, 也像是燃起了浊烟。

“爷……”见姜洵来了, 花蔚眼圈通红地去迎姜洵, 她惊惶又哽咽:“夫人、夫人、这可如何是好……”

她话才说完,却见姜洵人如离弦之箭般, 根本停都不带停地,要掠过她往里奔去。

花蔚吓了一跳, 连忙去拉姜洵:“爷!火势太猛, 莫要犯险啊——”

肩头挨了一记硬实的踹, 花蔚失足跌坐于地。她捂着剧痛的肩头, 被红茗扶着, 吓得面色大变, 还伸着手大声喊道:“爷!快回来!爷!太危险了!”

姜洵两耳嗡嗡作响, 满目俱是那腾腾焰火, 不论何人来阻、谁人相劝,他都像发了魔障似的,拼命往那房中冲去。

到了门前,姜洵两脚将那房门踹开,他避过掉下的横梁、躲过乱窜的火舌,很快便在墙角见了个瑟瑟发抖的、正被浓烟呛得不停咳嗽的身影。

正是魏言安。

姜洵上前,一把拎着魏言安的脖领子, 将他凌空提了起来,从牙关中蹦出话来:“我娘子呢?”

“咳咳、不、不知……”

浓烟呛喉,魏言安才说了这几个字,下一息,喉关便被铁紧的手掌给扼住了。

“我再问你一遍,我娘子呢?”

姜洵眼底赤红冰冷,目中溢出的冷意,仿佛已视魏言安如死物一般。

魏言安两眼泛白、呼吸困难、浑身再度变得软塌塌的,根本回答不了。

遍寻曲锦萱不见,姜洵脑中一片空白,他不会思考、呼吸都快停滞了。上涌的戾气在他脑内叫嚣着,让他想立时扼断魏言安那喉骨。

阴醫盖上双眼,姜洵手下正待使力,小臂却蓦地被人擎住。

“——公子不可!”丁老将军及时制止,强硬地,把姜洵的手给掰开,又盖住魏言安的眼,往他后脖颈劈了记手刀。

此时,已有不少人提了水来灭火,火势渐弱。

魏言安才晕过去,便有卫士冲进来救人了。

丁老将军提拎着魏言安,交给卫士后,见姜洵对着房中某处烧出大洞的窗外发怔,还当他仍未醒神,便去唤他:“公子,清醒些。”

姜洵仍旧不动。

于是,丁老将军便顺着他的眼神,亦往那方向看去。

在人群聚集的不远处,某个精巧的亭中,站着一名丫鬟、一名小厮,以及,一名姿容动人的妇人。

那妇人长颈瘦肩、小腹微凸,目光,也正望着这处。

丁老将军认了出来,那妇人,正是他们方才谈论的,公子的妻,曲府那位庶女。

此刻,火势已褪了小半,救火的人们接力传着木桶。一片人声纷杂中,夫妇二人遥遥相望。

应该说,是姜洵被曲锦萱的目光钉在原地。

无他,只因她那眸中尘光不扬,过于静寂,静寂到令他莫名心悸,且不安。

而这时,突然出现的翡衣男子,让她移开了目光。

那翡衣男子,是戚蒙昭。

如梦初醒般,姜洵心弦乍响,接着,他的心间开始博博地乱跳无规。

在丁老将军的愕然中,姜洵直接自那豁口的窗台跃了出去。

到了那亭前时,见得戚蒙昭正面露关切之色,询问着曲锦萱是否安好。而见了姜洵来,戚蒙昭立马变成了一幅鄙夷的、敌视的模样。

到了近前,姜洵眼中根本瞧不见戚蒙昭。他望着曲锦萱,低声问:“你、你可还好?”

“我并无事,谢夫君关心。”曲锦萱音无波澜,后头,她还加了一句:“孩子也无事,还请夫君放心。”

姜洵怔住,一时语塞。

他明明问的是她,何时出声问过孩子了?

这样的语调、这样的回答,直令姜洵心里犯堵。他静心敛气,继续问道:“你……怎在这处?”

曲锦萱回望他:“我不懂夫君的意思,如夫君所言,我该在何处?”

受了反问,姜洵霎时被噎住,他的目光却不受控地,一寸寸在她脸庞上流连。

小女人眼睫翕动,是正常的频率,可她的面上,却实实在在浮着一抹苍白之色,那是来自还未完全褪下的惊惧。而自她的面色,姜洵似乎能听到她将将安定下来的心跳,以及仍在发着颤的指尖。

方才,定然发生了些什么事。她明明,该有其它话、有其它事要与他说的,甚至,若如以往,她早该扑上来抱住他了。可此刻,却为何身形不移,亦缄口不言?

姜洵心间淤堵,这样平静的她,令他感到陌生。

他见过她的无措、忐忑与卑怯,亦尝过她的娇嗔、依赖与小性子,可这般平静的她,他是头回见到。

且这份平静,与他夜间所偷窥的柔静睡颜,很是不同。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还陷于踟躇与犹疑之际,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而那变化,令他心念危悬、惴惴不稳。

姜洵思绪杂乱,好些话在体内兜着圈子,而他确实也是想要说些什么的,只是话还未出口,花蔚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阶下,花蔚被红茗搀着。她一手还护着肩头,似是受了重伤。

见了姜洵,花蔚满目灼色:“爷!爷您可有事?”

姜洵并不理睬她,他全幅心神,都在曲锦萱身上。

匆匆追来,却连个眼神都没得到。花蔚咬了咬唇肉,又转向曲锦萱:“夫人……可还好?”

“花姨娘怎么这样问?夫人为何不好?”桑晴代曲锦萱回答,两眼鼓起,直勾勾地瞪着花蔚。

心虚使然,花蔚避开了目光,嗫嚅道:“妾、妾只是听说……”

无人应她,也无人关心她听说的是什么。曲锦萱转向姜洵,低垂着眉眼:“我口有些干,夫君若无旁的事,我想去吃些茶解解渴。”

姜洵如何不知,这是要避开自己的意思。可他又能说些什么?她语气这样淡,明摆着,是不打算要将方才发生的事告知他。

姜洵抿了抿唇,心间焦躁迭起:“我与你一同去。”

曲锦萱无可无不可,向戚蒙昭福了下身后,便出了亭台。

见了他们一行人出现,众人神色微妙。

方才传话之人奔走相告的,可都是太子殿下与姜夫人一起被困的话,只奇怪的是,在那厢房之中被救出来的,又只有太子殿下一人,众人自然好奇不已。但这会儿,他们所见到的姜夫人,却是衣衫整洁、神色如常,丁点都不似曾被困火场的模样。

惶论姜大人还跟在她身旁,这怎么看,也与方才听到的传言不甚相符。

众人大惑不解。

……

虽是府中走了水,但主家的筵席也备得差不多,各路宾客们受累来一趟,总不能因为这事就撤了寿宴。

是以,一通喧闹后,戚府还是照常开了席。而对章王府一行人来说,若提前离席,更加重了旁人的猜疑,故而,他们自然也留了下来。

整场宴饮,姜洵都心不在焉。文国公与丁将军看在眼里,二人对视,俱是心领神会,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于心间暗自嗟叹。

宴毕,宾客皆散。

待回了章王府后,姜洵立马将孙程唤入书房。

“不是让你跟着么?怎么回事?”孙程才掩好门,姜洵的质问便发了出来。

“是属下的错,属下认罚。”知道自己失职,孙程直挺挺地跪了下去,错认得很快。

当时,见桑晴意外被绊得跌入湖中,他并未多想,只顾着现身去救桑晴了,待把桑晴给救上岸,却见花蔚主仆皆昏倒在地,人事不省。再然后,便是听到起火,有人在传,说魏言安与曲锦萱被困在一处……

姜洵目光阴晦,一张玉面神鬼莫挨,很是瘆人。

静默半晌后,他压下心头气:“先去给我查清楚,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

与此同时,浮曲轩的内室中,散发着浓浓的药酒味。

衣衫除下,花蔚的左肩一片青紫,红茗正给她揉着药酒。

那药酒性烈,又还要把肌理给搓热了,才能发挥效用。这才搓到第二遍,花蔚痛到脸都变了形。

红茗心疼地抱怨道:“爷、爷下脚也太狠了……这要是再补上一脚,姨娘您的身子怕都要被踹散了。”

花蔚咬牙蹙眉,不说话。

身体的疼痛固然难忍,可有几件事,她是怎么也想不通。

一来,便是那曲氏明明被太子的人给掳走,却不知是使了何等法子,竟脱了身。二来,便是爷对自己的、那反反复复的态度。温存时,他总是折腾得她晕晕乎乎、如腾云雾,可白日里见了,却又总对自己冷着一张脸,与夜里简直是判若两人。

再有,便是今日在戚府,当听说曲氏被困那房中后,他如同疯魔了一般,竟是不顾死活都要往里闯。那幅模样怎么看,都与近来冷落曲氏女的行径大不相同。

花蔚心内焦惶又迷茫,腹内所疑百思不得其解,而红茗,却似看得通透。

红茗撇起嘴来,极为不屑地说道:“还能是为了甚?爷那般奋不顾身,肯定是为了那曲氏腹中的孩子。姨娘您好生想想,爷再是不喜她,可她腹中揣着的,到底也是爷的骨血,且还是爷第一个孩子,爷能不紧张么?”

孩子……

花蔚心间一痛,再度咬牙。

想来,还是她失策,盘算错了顺序。

今日之机,本也是她偶然见得太子,福至心灵时生出的计,之所以会失败,想来,也与她计划匆忙有关。

看来,还是得想法子,先把那曲氏腹中的孽根祸胎给处理了,否则爷就是再不喜那曲氏女,顾虑着其腹中的骨血,总也会有些额外的记挂。若真让她把孩子给生了出来,自己的障碍,岂不是又多了一重?

……

同府,扶霜院。

惊吓过后,人总是易倦的。是以,自戚府回了自己居院后,曲锦萱别的不想,先是倒头睡了一觉。

所发的噩梦中,魏言安步步逼近,冒犯的粗鄙之语层出不穷,那双浊目中射出的淫邪之意更令人作呕不已……她指尖都在发抖,看准时机后,一连点了魏言安几处麻穴。

魏言安这个人,便如她两世的噩梦一般,总对她死缠着不放。她是当真憎极恶极了此人,因而,趁他身子发软的当口,她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推倒了油盏、燃了床帐,尔后,自窗扇爬了出去。

梦中,她拔足狂奔,身后,是平地蹿起的火焰,以及魏言安的鬼吼鬼叫……

接着,孙程带着桑晴寻到了她。

她站在那亭中,望着那处蔽天的浓烟、跃动的火舌,心间忐忑有、畅快亦有。

再然后,她那位夫君出现了,且于火光中,与她遥遥对望。

她看不懂他眼中的神色,亦不想再去分辨。

梦境至此,曲锦萱忽感小腹一紧,腹间的某个部位轻轻跳了跳,接着,便是一下又一下的、小小的抽动。那力度并不稳定,像极了小虫子在蠕动,又像有一尾鱼在游。

曲锦萱知道,是孩子在动了。

犹记得,头回感受到腹中的动静时,她还以为是自己吃了什么难克化的,引了肚肠不适,后来次数多了,她隐约能感觉得到,是孩子发出的动静。

曲锦萱抚上腹部,心间无比柔软。

恰逢桑晴进来,见了她这动作,便知是被腹中的胎动给闹醒了。

桑晴上前,将曲锦萱扶了起来,给她身后垫了软软的迎枕,又递了盏茶给她。

曲锦萱捧着茶小啜了几口后,再抬起眼,却见桑晴蹲在榻前,一幅吞吞吐吐的模样,不由心觉好笑:“怎地了这是?”她用指尖敲着杯壁,笑着调侃道:“莫不是好事将近,想与我讨个主意?”

“夫人在说什么呀……”

见曲锦萱还有心思开自己玩笑,桑晴两边眉头快拧成一团了。她结巴道:“夫人,那日、那日奴婢只是一时嘴快罢了,我说那胡话,您可千万别当真。”

“什么话?”曲锦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就是奴婢之前说过的,让您往后莫要理爷,就当夫婿不在了的话……”

原来是这个。

曲锦萱愣然,随即,她浅浅笑了笑:“你想多了。”

她一笑,桑晴却越发难受了,急忙追问道:“那夫人为何、为何这么久都不去寻爷?夫人当真打算,要一直与爷这般斗气么?”

曲锦萱平静地摇头:“你当真想多了,我没有与夫君斗气的意思。”

她只是,决定不再纠缠罢了。

宁源的时光对她来说,更像是偷来的。或者说,是他那时发了善心,赠了她一段欢喜,她便藏着,时不时躲起来回忆片刻,足够了。

宁源于她来说,更像是与他的世外桃源。

她固然做不到像桑晴所说的,就当夫君不在了,但,她总可以让自己学着不去在意他。

就像娘那般,对夫婿没有任何企盼,也就不会有哪样的伤心痛苦附身了。

见曲锦萱不再说话,桑晴握着手指,纠纠结结地,再度开口道:“我近来仔细想了想……夫人,就算是为了小主子,您还是、还是莫要与爷这样冷下去?小主子出世后,总还是需要爹爹疼爱的,何况爷往后若是、若是再纳其它的妾,应当还会有其它的子嗣出生,若爷自此与您生疏,那小主子在府中的地位……夫人您就是自小缺了父亲疼爱的,小主子若与您一样,奴婢光是想想,这心里头都难受得紧……”

说到后头,桑晴很有些发急:“奴婢听孙程说,爷再有一旬便要出征了,还不知何时能回的,趁这几日爷还在,不如、不如夫人再去与爷跌个软、撒个娇?说不定,爷就是在等着您再去呢?”

曲锦萱默然不语。

小半晌后,她墨羽般的睫毛颤了颤:“桑晴,我做不到。”她声音低得似在呢喃:“再去,恐怕也是自取其辱,我实在是、实在是怕了。”

桑晴到底还是向着曲锦萱的,听了这些话,她心内也像被利爪挠了一般,便立即改口道:“夫人别伤心,是奴婢不对,奴婢往后再不说了……小主子日后哪怕没有爹爹的疼爱,有咱们看护着,也能过得好的。”

曲锦萱盯着自己的小腹,苦笑了下。那笑中,有迭起的悲欲与愧欠,亦有无边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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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宣政殿。

当朝天子精神越发不济,常朝不时缺席,而本应在十五举行的望日朝,足足往后延了五日。

朝会中,龙椅之上的魏修,竟已现了些老态龙钟之貌。他听着下首的各色奏报,要么是走神,半晌没反应,要么耳光不灵,总让人复述几遍,最后,竟直接打起了瞌睡。

鼻鼾声息响透殿堂时,百官面面相觑,俱是尴尬不已。

异常难熬的朝会结束后,不少朝官都摇头叹气地出了宣政殿。

大内一角,姜洵被人拦住了去路。

是戚蒙昭。

姜洵睨他:“戚大人有事寻姜某?”

戚蒙昭脸色很差,他硬声道:“戚某只想提醒姜大人一声,莫要忘了姜夫人在宁源时,是怎样照顾姜大人的。乡野村夫尚知糟糠之妻不可抛,姜大人身为朝官,想也是知荣识耻的罢?可莫要一时想岔,落个负心汉的名声,便为人所不齿了。”

姜洵盯着他,眉梢压紧:“人所皆知,偷听乃厮鼠行径,戚大人饱读诗书,也当明瞭此理?何以偷听他人私密之语,却理直气壮至斯?何况……这是我夫妻之事,何用戚大人指手画脚?戚大人又是以何等身份,与姜某说这些话?”

戚蒙昭哑了哑,到底还是义愤占了上风。他仍是梗着脖子,话中有话:“姜大人毋须阴阳怪气,有些事,戚某人只是看不过眼罢了。”

姜洵撂了嘴角,亦不客气地回敬道:“戚大人若是内子家中兄弟,莫说是句提醒了,便是指责训斥,姜某人亦会好生听着。可对内子来说,戚大人恐怕……只是姜某之同僚罢了。这番言论,戚大人未免太过逾矩。对了,姜某亦在此提醒戚大人一句,早两日那事,姜某不过是看在戚老的面子上,才不予追究,若有下回,戚大人可就没那么走运了。”

姜洵一堆事要忙,并无多少心思应付戚蒙昭,说完这话,他便抬步走了。剩个戚蒙昭脸上红白交错,咬着牙站在原地,半晌说不话来。

……

出了大内,姜洵便径直赶往八仙楼。

这回,八仙楼内除了丁绍策,还有丁老将军与文国公。

听完姜洵的话,二位老臣俱是陷入了沉默。

须臾,文国公确认道:“公子……当真要这样做?”他有些迟疑:“会否操之过急了些?按之前的计划,这些事,该是等公子此行回转后再开始的。”

姜洵正色道:“如二位所见,魏修已是苟延残喘之势,多留他几日,也是徒费国资罢了,还不如……早些送他一程。如此,于我出征前,也能饮他一杯素酒,岂不快哉?”

文国公仍旧有些犹豫:“可这样一来,恐怕那魏言安及傅氏一族,便难一举铲除了。”

姜洵则道:“能削弱傅氏一族之力,亦不亏。且不瞒文公,若将那厮留在奉京,晚辈这心头,实难安定。”

文国公肃着脸想了想:“公子是担心魏言安那竖子……再对公子之妻不利?”他提议道:“若是这样,大可将她藏掖起来,让魏言安寻不到踪影便是。”

对此,姜洵还没说话,丁绍策先出声了。

有文国公在,他全程正襟危坐,别说酒了,就是茶都不敢多喝一口,但若不说话,又唯恐给文国公留下呆板的印象。是以,他略一斟酌,便开口替姜洵答道:“若是藏掖,便让姜兄近来宠妾灭妻的戏码不攻自破了。素来细作心眼多如藕孔,就怕此举惹他们质疑,反而分散了他们的视线。”

毕竟小嫂子是正妻,且腹中怀着姜兄的骨肉,姜兄若不将那宠妾灭妻之行表现得分外明显,他那妻儿,俱危矣。

这厢,文国公闻言后,倒也看了丁绍策一眼,直让本就手心攒汗的青年紧张得脖颈子都僵硬了。所幸文国公并未过多关注他,很快,便陷入沉思。

过了片刻,文国公与丁老将军对视一眼,交换过意见,便回姜洵道:“公子之心,老朽能理解。既公子已做了决定,老朽几个,自然是支持公子的。”

丁老将军亦是点头,且又沉吟道:“那日之事,公子也莫要怪程老侯爷,他纵然偏激固执了些,可深究其意,却也是为了公子着想的。”

说到这处,丁老将军心中暗叹一声。自古儿女之情多生冤孽,都不用看旁的人,单瞧他那小儿子便知了。

丁老将军想了想,又语重心长道:“公子且听老朽一言,论身份,那曲氏女是怎么也及不上国母之位的。再有一桩,便是公子若御极,初时,朝野一时半会儿是平定不下来的,若公子当真立了那曲氏女为后,于公子来说,是麻烦,于那曲氏女来说,亦是个险兆。届时,有心之人可不止盯着朝堂,就连公子那后宫,也不得安生。故于那曲氏女来说,她位份越低,越是安全。况那时,她定已生产,有龙嗣傍身,就算是个低等的嫔,她也受不了何等委屈。”

“此言甚是。”文国公亦紧随其后:“或这般,公子若心下着实过意不去,待你得胜归来,定是民心大振,公子亦添了一桩功绩,届时,若公子坚持要将那曲氏女提个妃位,自然腰杆也能硬实些,另几位老臣,应也不会多作阻挠。”

“谢二位长辈指点,晚辈……知晓了。”姜洵起身,秉手于前,诚恳道:“待晚辈离了奉京,章王府……便靠几位护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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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日,待霜院。

曲锦萱午间小憩起身,桑晴便端了碗酥酪进来。

曲锦萱接过,方要拿起汤匙,便听一声疾呼传来:“夫人慢些!”

门口人影闪动,是徐嬷嬷来了。

徐嬷嬷疾步入内,见汤匙还干干净净躺在骨碟上,脸上浮起庆幸来,像松了一大口气似的。

曲锦萱:“嬷嬷怎来了?”

徐嬷嬷制止她下榻的动作,定了定神,方看着那碗酥酪笑道:“说来也是难为情,老奴啊,这是为了口吃的,不顾老脸跑了过来,失了礼数,还望夫人莫怪。”

曲锦萱自然面露不解。

徐嬷嬷便解释道:“这都是厨下做事不严谨,夫人手上这碗酥酪啊,本是给老婆子我炖的,里头可是搁了足足的糖块儿。夫人口味清淡,不比老奴这上了年纪的,就爱吃些重口的甜咸之物。夫人应当……不会跟我老婆子抢罢?”

曲锦萱先是怔了怔:“嬷嬷……也对牛乳过敏?”

那酥酪上的浇头本是牛乳,因曲锦萱对那牛乳过敏,便换成了羊乳。

话音甫落,徐嬷嬷面上的笑便僵了僵,但很快,她便敛了神色,极从容地答道:“倒不是过敏,只是人老了,肠胃便有些不济。听人说羊乳较之牛乳好克化些,老奴……便也改食羊乳了。”

闻言,曲锦萱乌眸闪了闪。她复又笑道:“嬷嬷不知,我有了身子以后,也总想吃些甜口的。既这碗酥酪已送到扶霜院了,嬷嬷……不如便让给我罢。”

说着,曲锦萱执起汤匙,放入碗中搅拌了下,便要舀起一勺入口。

“夫人不可!”

徐嬷嬷声音矍然拔高,急得脸都煞白了,而曲锦萱则像这声喝止给吓到一般,腕间抖了抖,勺中的浆液便尽数泼在了衣袖之上。

“哎呀,怎地洒出来了,夫人没烫着罢?”徐嬷嬷和桑晴忙去护她。

曲锦萱顶着半个袖子的白浆,摇了摇头:“我无事的,是方才一时手震,洒了嬷嬷一些酥酪,嬷嬷可莫要怪我。”她将那碗酥酪递给徐嬷嬷,眼中有一跳而过的俏皮:“我方才呀,是跟嬷嬷开玩笑呢,哪能与嬷嬷抢吃食。”

徐嬷嬷心有余悸地接过:“说来说去,还是老奴嘴馋,那厨下又懒散了些,竟将老奴与夫人的给送错了,委实该罚。晚些,我便让人再给夫人送一碗来。”

曲锦萱静静听着徐嬷嬷的话,末了,乖巧地笑道:“那便谢过嬷嬷了。”

对上那双如秋夜静泉般的眸子,徐嬷嬷脚下踟蹰。欲言又止几息后,又还是客套地说了句:“那夫人便好生歇着罢,老奴不扰夫人了。”

曲锦萱莞然一笑,轻声道:“嬷嬷慢走,桑晴,代我送送嬷嬷。”

桑晴应声去送。

出到院门口,徐嬷嬷到底还是没忍住,拉了桑晴便压低声问:“夫人……近来可好?”

桑晴答道:“嬷嬷放心,夫人一切都好。”

徐嬷嬷怎么放心得了,复又问道:“记得前些日子曾听你说过,夫人常哭,近来……夫人可还是那般伤神?”

桑晴摇了摇头:“夫人早便不哭了。”只这一句,多的,桑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徐嬷嬷许多话憋着不好出口,心间也是愁绪繁多,想来想去,只能对桑晴道:“丫头,你找个空子与夫人说说,劝她、劝她闭一闭耳朵,有些风言风语听着不舒服,便莫要听了,凡事……也莫要多想,总归还是身子为重,啊?”

“嬷嬷放心,夫人省得的。”

……

送走徐嬷嬷,桑晴回了内室,服侍着曲锦萱换过衣裳。她正待抱着换下的袍衫送去浆洗,却被曲锦萱给唤住了。

曲锦萱吩咐道:“桑晴,你拿着这些,偷偷送到外头去,找间医馆验一验。”

好一会儿,桑晴才反应过来这当中的用意:“夫人是怀疑……那酥酪有异?”

曲锦萱轻声回她:“验过,便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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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晚些时候,徐嬷嬷去了玉昇居。

姜洵并不在府中,玉昇居唯有个杜盛在守着。孙程犯了错,近来但凡有危险些的、劳力些的活计,大都是他被派去。

玉昇居中,听了徐嬷嬷的话后,杜盛面皮一抽,感觉自己手头的任务……极有可能要改了。

徐嬷嬷唾骂半晌,又忧心地与杜盛商讨道:“不如劝公子把这事与夫人说清楚些?就与她明说是作戏,也哄哄夫人……夫人那小脸儿都瘦了一圈,我老婆子瞧着,可真真是心疼。”

杜盛搔了搔耳朵,亦是满脸为难:“嬷嬷,这事儿罢……比较复杂。”

先莫论那高傲的包袱能否让主子弯下那个腰,单说夺位那事儿,委实忒敏感、也忒危险……多一个人知道,便又添了一份危险。

而且,哪个妇人知晓自己夫君要夺位、知晓自己夫君要去干这种提着脑袋的事儿,晚上还能睡得安稳的?若是说了,没得徒惹夫人提心吊胆。再有便是,关于主子御极之后,夫人这位份的问题……

说实话,近来这事儿,他看着,都不晓得是怎么个走向。一时罢,觉得主子定然是要按几位老臣所言,随意处置夫人的,一时呢,又打心眼里替主子觉得难做决断,毕竟感情这事儿,旁观者向来比当局者要看出更多来。他虽是个粗人,却也不是瞧不出些弯弯绕绕来。

就说孙程那厮,那种向来不会拐弯的闷棍,在瞧上姑娘家以后,那肠子不也老打结?话是要说不说,事儿是要做不做的,更别说主子和夫人这一对了。二人自结识、新婚、再到现在,那当中的变化,可真真是不逊于戏班子娱演的那些戏本子了……

再有就是,要听那几信老臣们所言,夫人与主子间的身份差距这事儿……那就是道跨不过的天堑。拗不拗得过老臣们的意见还两说,这些年来,要没那几位老臣的庇佑,主子可能过得艰难许多,惶论日后为君,几位老臣也是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的。当真不听,单恩情这关就难过,更别谈君权朝堂那些的了。

说来说去,就是这个口,确实是张不得的。这若让夫人知晓主子将来登了龙座,那凤位之上,还不一定是她……这可怎么了得?

害,这些事,他自己有时候代入主子想想,脑子里头的筋,都要被拧成麻藤了。

这厢,听了杜盛的分析后,徐嬷嬷一时也是语塞。好半晌,她才又唉着气:“那,浮曲轩那个黑了心肠的毒妇……怎么处理?”

说到这个,杜盛倒是嘿嘿笑了两声:“这个嘛……小的只能跟嬷嬷说,爷啊,是定然不会让她去得那么容易的。”

……

子夜时分,姜洵才披星带霜地回了府。杜盛便将白日里徐嬷嬷所说的事,报了给他,复又纳闷道:“主子您说……那些人再无动作,这到底是见咱们防得紧了些,他们顾虑太多,还是主子您这段时间做的戏……份量不够?”

姜洵听罢,久久未有言语,直到一杯刚沏好的茶在他跟前凉了个透,他才抬起尽是狠戾的眉眼:“既是他们胆怂谨慎,那便试试将人送到他们手头,你猜,他们可会要?”

知道有新安排,杜盛赶忙支起耳朵凑上去听吩咐。

得令后,杜盛心间畅快又自得。

早些时候他说什么来着?既那毒妇花样百出地作死,那给她痛快,岂不是让她得了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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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晃,又是两日过去。

这天清晨,曲锦萱起了个大早,坐在妆镜前理着容妆。

桑晴一边给曲锦萱挽着发髻,一边余出心神,去留意院门外的动静。

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不知那张望的神色,早便落在了曲锦萱眼中。

顺着最后一缕发尾时,小丫鬟巧茹从院外回来了。

桑晴眼睛一亮,正要与巧茹打哑谜时,却听曲锦萱开口道:“让巧茹进来说话罢,你二人这般隔窗比划,不累么?”

暗中做的事被识破,桑晴只好讷讷地,唤了巧茹进来。

“夫人……”巧茹一脸忐忑。

桑晴胀红着脸:“是我自作主张,夫人莫要怪巧茹。”

“我并无怪你的意思。”曲锦萱对二婢俱是笑意温和,她看着巧茹,柔声道:“别怕,桑晴让你去探什么消息、探来结果如何,照实说就是了。”

巧茹看了桑晴,只好小声道:“桑晴姐姐让我去探探爷的动向,奴婢探过了,爷许久前便出了府,现下不在府里头……”

曲锦萱听了,毫无惊讶之色,只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你去忙罢。”

桑晴自镜中,窥得曲锦萱当真面色无异,心思便又活泛起来。她迟疑道:“夫人,是否差人去宫里与爷说一声?毕竟、毕竟今日是老爷的生辰啊?”

曲锦萱摇头:“夫君近来事忙,还是莫要去扰他了。”

桑晴哑言。

过了会儿,她到底还是按耐不住,猜测道:“夫人可是记恨爷?”她心间还带着些侥幸,吞吞吐吐地、试图给某件极不合乎常理的事撬个口子:“我总觉得爷不该是那样昏聩的人,这事儿也太离谱了,爷怎么会、怎么会明知那人出手毒害夫人,却还要……”

“兴许……夫君就是要保她、要维护她呢?”曲锦萱眼中的笑,带着些自嘲。

若非如此,怎会连此次出征都要带着她?

舍不得离开片刻,那样的对待,才叫真正的欢喜罢?而非是如自己那般,总是傻傻贴上去,得了他于寂寞时,那手指缝里漏出的一点宠爱,便误以为可与他海枯石烂了。

可原来,接受自己只是得了夫婿一时的喜爱,明悉自己并非不可替代,也没她想象中的那么难。

听曲锦萱语气这样平淡,桑晴急了:“夫人就不怕她今后再下毒手?”

“所以今后咱们都要多长个心眼,轻易……莫要信人。”曲锦萱语气微冷,字腔亦是沉静的。

莫要交心、莫要想着依赖谁,更加,莫要有任何不切实际� ��企盼。

桑晴望着镜中那张娇颜,感觉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她们夫人依旧夺目的芳容,而陌生之处,却是夫人先前的软糯之气,像是已被剥离出身体,而那双姣姣美目中曾有过的亮色,则似是被磨成了一汪静泉,或者说,也如死水般安谧。

犹记得,在得知那碗酥酪中确有落胎的虎狼之药,而爷却突然要把那该死的花姨娘给带去开梁时,她险些以为夫人要承受不住。可令她感到无比意外的是,夫人的眼发了会儿直,便蓦地笑出了声。

打那以后,本就平静得有点出奇的夫人,愈发像变了个人似的。

她不知这对夫人来说,这是不是可喜的变化,但至少,夫人真的,再没有哭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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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辽,姜狗内啥倒计时。女鹅这趟娘家,不是白回的o(* ̄︶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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